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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李媛媛坐在桌邊，手裏的筷子輕輕攪動著碗裏的米飯。晚飯時間，家裏的氣氛依舊如往常般沈悶。父親李國強坐在主位上，時不時掃視著每個人的盤子，臉上總是掛著那種嚴肅的表情，仿佛這個家庭的一舉一動都要在他的掌控之中。母親周麗珍默默地給李國強夾菜，小心翼翼地安排好桌上的飯菜。
「麗珍，你怎麽還這麽不懂事！」李國強突然開口，聲音在安靜的餐桌上顯得格外刺耳。他瞟了一眼面前的盤子，語氣裏帶著明顯的不滿，「我說過多少次了，我不喜歡菜夾得太多，這樣會冷掉。再說，盤子擺放的順序你還沒搞清楚嗎？我吃魚的盤子怎麽能擺在左邊？」
周麗珍的臉色微微一變，但很快恢復了平靜，她放下手中的筷子，輕聲道：「對不起，我馬上改。」
李媛媛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心裏一陣刺痛。她看著母親低眉順眼的樣子，仿佛這樣被責備已經是她生活的一部份。每次家裏有客人來，村裏的人都羨慕地說：「你媽可真是個福氣人，有你爸這麽疼她。」可是，李媛媛從小就不理解，這份「疼愛」為什麽總讓她感到窒息。
「媽，沒關系的，不用這麽小心翼翼。」李媛媛忍不住低聲說了一句，她覺得母親不該這樣毫無尊嚴地被對待。
周麗珍轉頭看了她一眼，眼神裏帶著幾分勸解，似乎在告訴李媛媛不要多嘴。李國強放下筷子，轉頭看向李媛媛，語氣沈重：「你這孩子，怎麽越來越不懂規矩了？家裏這些事你一個小孩子懂什麽？我這是為了你媽好，女人該有女人的樣子，別把家裏的規矩都弄亂了。」
李媛媛的心中燃起一股火，她想回擊，卻又壓抑著內心的憤怒。這樣的場景她已經見過太多次了，父親總是以「為母親好」為名，將母親的一舉一動都控制在他的規則裏。村裏人說父親是個好丈夫，對母親百般寵愛，甚至有些女人還羨慕母親有這樣的生活。可李媛媛覺得，這根本就不是愛情。
「李國強，我真的沒事，媛媛還小，不懂事，你別怪她。」周麗珍用溫柔的語氣緩和著父親的怒氣，低下頭繼續吃飯，似乎一切都是正常的。而李國強的表情也逐漸平靜下來，滿意地點了點頭。
飯桌上的氣氛依舊僵硬。李媛媛的心思卻早已飛走，回想著自己年少時看到的那些畫面。母親總是溫順地跟隨在父親身後，父親在外人面前對母親的細心呵護，總讓人誤以為這是完美的夫妻關系。可私底下，母親的一言一行、甚至衣著打扮，似乎都要經過父親的「審視」和「指導」。
「為什麽，媽你總是這麽忍讓？」李媛媛忍不住心裏的一股怒火，「爸不是說愛你嗎？為什麽你一點都不像個被愛的樣子？」
「媛媛！」周麗珍急忙打斷了女兒的話，眼神裏帶著警告。
李國強放下碗，冷冷地看著李媛媛：「我看你是越大越不懂事了！什麽叫你媽不像被愛的樣子？你知不知道，外面多少人羨慕她過得好，穿的好，吃的好？這都是我為她爭取來的！你這樣說，是對你媽的生活不滿意，還是對我有意見？」
李媛媛咬緊了嘴唇，不再說話，但心裏卻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她不是不懂父親所謂的「寵愛」，只是這種「寵愛」裏充滿了控制和束縛，仿佛母親的存在只是為了成全父親的滿足感。
周麗珍打破了僵局，默默地起身收拾桌子：「國強，媛媛還小，你別跟她計較，我去把碗洗了。」
李國強揮了揮手，不再說話。李媛媛看著母親背影的那一刻，心裏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傷，她仿佛看到母親整個人都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壓得無法喘息。而這份「寵愛」，在外人眼裏卻成了她的幸福標誌。
「我恨這種所謂的愛。」李媛媛心裏暗暗想著。
2
李媛媛大學畢業後，回到了那個熟悉又壓抑的小城。工作不順，生活的壓力讓她心情愈發沈重。回到家裏，每次看到父母之間那種表面平靜、實則扭曲的關系，李媛媛心中的郁結越來越難以疏解。
這天，李國強照常坐在沙發上看報紙，周麗珍則在廚房忙碌，準備晚飯。李媛媛剛進門，沒等把包放下，父親的聲音就從客廳傳來：「媛媛，你又這麽晚回來？女孩子要早些回家，別成天在外面晃蕩，不像話。」
李媛媛壓抑了一天的情緒在父親那句不近人情的話語中瞬間爆發。她用力地甩下包，聲音帶著幾分顫抖：「爸，你為什麽總是這樣？你管得太多了！我已經成年了，我有自己的生活！」
李國強皺起眉頭，放下報紙，語氣依舊強硬：「成年了就可以隨便嗎？你以為外面的世界是你想象的那麽簡單？我這是為你著想，不讓你走錯路！」
李媛媛冷笑了一聲：「為我著想？還是為了讓你自己心安？你從小到大都這樣，你控制我，控制媽，你的愛從來都是帶著條件的！你愛我，愛媽，不過是為了讓我們活在你的掌控裏！」
她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刀，狠狠刺入了李國強的自尊。李國強的臉色驟變，拍了一下桌子站起來：「你在胡說八道什麽？我辛辛苦苦為了這個家，你怎麽能這麽不知好歹？我寵你媽，是怕她受委屈，你以為這是控制？」
李媛媛毫不退讓，目光直視父親：「寵愛？爸，你不覺得諷刺嗎？你所謂的寵愛，其實就是控制。你不讓她有朋友，不讓她有自己的生活，她只要做一點你不喜歡的事，你就會批評她。你這麽多年，有沒有問過媽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周麗珍從廚房裏走了出來，聽到女兒和丈夫的爭吵，面色變得焦急。她急忙走到李國強身邊，試圖勸解：「媛媛，別說了，你爸也是為了咱們好，你別頂撞他。」
李媛媛看著母親那習以為常的順從，心裏的憤怒更加難以控制：「媽，你為什麽總是這樣？他這樣對你，你就從來沒有反抗過嗎？你真的覺得這就是幸福？」
周麗珍低下頭，眼神中閃過一絲痛苦，但她沒有反駁，只是輕聲說：「媛媛，你還小，很多事你不明白。你爸……他真的是為了我好。」
李國強冷冷地看著李媛媛，眼中充滿了壓抑的怒火：「你媽說得對，我這樣做是為了她好。一個家，總要有人管，女人就應該聽男人的，這是家裏的規矩。你媽知道這個道理，所以這個家才能一直和和睦睦。」
李媛媛的心被父親的話刺得生疼。她指著母親，聲音幾乎哽咽：「和睦？你看看媽，她過得真的好？她連一點自己的空間都沒有！你到底是愛她，還是把她當成了你的一部份？」
李國強臉上的怒氣已經壓抑不住，他狠狠地瞪著李媛媛，聲音冰冷：「你這孩子今天是要造反嗎？我告訴你，家裏的一切我說了算！你媽過得好不好，是我來決定，不是你！」
周麗珍連忙拉住李國強的手，低聲道：「國強，別這樣，媛媛是我們的女兒，她只是……只是關心我。」
李國強甩開她的手，氣得臉色鐵青：「媛媛，你還不明白？你媽她根本不需要你為她操心，她過得好得很！你別以為你知道什麽真相！我為這個家付出了多少，你根本不懂！」
李媛媛感覺自己的胸口仿佛被一塊巨石壓住，無法呼吸。她看著母親那張逆來順受的臉，突然覺得這個家的一切都變得陌生而荒誕。母親的沈默，父親的強勢，讓她幾乎無法再忍受下去。
她深吸一口氣，強忍著淚水：「如果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幸福，那我寧願永遠不要回這個家。」說完，她拿起包，頭也不回地沖出了門。
門外的風吹得很冷，李媛媛走在空蕩的街道上，心中充滿了無力和痛苦。她知道，她無法改變父母之間那種扭曲的關系。而她，終究也只是一個旁觀者，無力拯救自己的母親。
3
離開那個家後，李媛媛去了上海，過上了她一直向往的自由生活。盡管生活並不容易，但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她不再被父親的控制所束縛，不必再目睹母親的沈默忍讓。可每當夜深人靜時，關於家裏的回憶總會不經意間浮現在腦海，尤其是母親那雙疲憊又隱忍的眼神，揮之不去。
幾年後的一天，李媛媛接到了家裏的電話。電話那頭傳來父親沙啞的聲音：「媛媛，你媽……病得很重，醫生說恐怕撐不了多久了。你回來吧。」
電話那頭的沈重呼吸讓李媛媛的心一沈。她明白，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於是，她匆忙請假，買了最快的火車票，回到了那個曾經讓她想逃離的家。
當李媛媛推開家門時，屋子裏依舊是熟悉的擺設，只是母親周麗珍蒼白消瘦地躺在床上，眼神裏帶著明顯的病痛和疲憊。李國強坐在一旁，依然一臉嚴肅，但眼中透露出深深的焦慮。他看到李媛媛，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你媽終於可以見到你了，醫生說你媽這幾天情況不太好。」
李媛媛走到床邊，輕輕握住母親的手，感覺到那雙手已經變得冰涼無力。她忍不住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媽，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周麗珍虛弱地搖了搖頭，輕聲道：「媛媛，沒關系，你能回來，我就很高興了。」
李國強則在旁邊插話：「你媽一直惦記著你，你看，還是我說的對吧？再大的城市都比不上家，家裏才是最重要的。」
李媛媛沒有理會父親的話，只是默默看著母親。她看到母親眼中那種深深的疲憊和無奈，仿佛生命中的最後一點力量也即將耗盡。她知道，母親承受了太多。
夜晚，周麗珍病情加重，醫生說已經時日無多。李媛媛和李國強守在病床旁。李國強依然像以前一樣，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周麗珍，不停地為她整理被褥、餵水，甚至連細微的動作都小心翼翼。李媛媛站在一旁，內心復雜。這種極端的寵愛此刻看起來既令人心酸又諷刺。
臨近午夜，周麗珍突然拉住了李媛媛的手，微弱的聲音讓人幾乎聽不清：「媛媛，我有話想對你說。」
李媛媛俯身靠近，聽著母親艱難地開口：「這麽多年……我知道你看不慣你爸的樣子，覺得他對我太苛刻。可是……媛媛，他對我是真的好……我這輩子，從沒想過離開他。」
李媛媛眼中淚水瞬間滑落：「媽，你為什麽不爭取自己的生活？你為什麽要一直這樣忍耐？」
周麗珍的目光溫柔而堅定：「我不是忍耐，媛媛……是妥協。我知道他對我要求很多，但我明白，他這樣是因為愛我……他害怕我離開他。或許你不懂這種感覺，但我寧願這樣被他愛著，也不願孤獨一人。」
李媛媛哽咽著：「媽，真的值得嗎？值得為了這份所謂的愛，放棄自己的一切嗎？」
周麗珍微微一笑，眼神裏帶著釋然：「媛媛，愛沒有對錯。也許你不會理解，但這是我選擇的路。我這一生，從未後悔過。你不要怨你爸，他的愛，只是你無法理解而已。」
李媛媛沈默了。她看著母親的臉，突然明白了母親一生的選擇。雖然她依舊不能完全認同，但她也知道，母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生活的。那種愛情，雖然在她看來充滿了扭曲和壓迫，但對母親而言，卻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支撐。
「媛媛，」周麗珍輕聲道，「你要找到屬於你自己的路，不要像我這樣……你有選擇的權利。」
李媛媛緊緊握住母親的手，眼淚無聲地滑落。
幾天後，周麗珍離開了。李國強在她的床邊守了整整一夜，眼中充滿了從未有過的空虛和失落。李媛媛看著父親那張滄桑的臉，突然感覺他變得陌生又脆弱。
葬禮之後，李媛媛站在母親的墓前，回想著母親最後的那些話。她終於明白，父親和母親的愛情是一種她永遠無法理解的模式。盡管她對這種模式充滿了抗拒和厭惡，但母親並不後悔。
在母親的墓碑前，李媛媛輕聲問道：「如果是你們，會後悔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