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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梅子黃時雨

2024-06-17文化

郁熱漸起,仿佛小火在有縫隙的木地板底部慢燉。回頭看一眼行事曆,六月中旬,又到了長江中下遊的梅雨時節了。人們多有抱怨,卻不妨礙它有一個好聽的名字「黃梅天」,那是正值江南的梅子黃熟之季的緣故。

宋人賀鑄有一句詞,中學時代常反復背誦,「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這三種情境,都是用來回答他自問的「閑愁都幾許」。此中,「梅子黃時雨」又列在壓軸的位置。在詞句的傳唱之間,黃梅天的特質似乎愈發鮮明起來:黏稠擾人,無法揮散。

我對黃梅天的印象,最早起於一雙雙綠色膠面鞋,有的鑲著白色的細邊。兒時,這種款式樸素的雨靴很流行,上海方言習慣叫它「套鞋」。一到黃梅天,接連幾場雨落下來,滿街都是穿套鞋的行人,騎自由車的還會披上雨披。由於鞋口寬大,走起路來晃悠悠的,濺起的水花被隔離在外。後來隨著時代發展,套鞋的設計逐漸美觀,卻也更罕見了。

另一種與梅雨天共生的現象,則是白蟻紛飛。上海有專門從事白蟻防治業的師傅,通常是雷雨散去後,他們帶著工具,到一些老建築裏去。在昏暗的房間裏,他們要透過手電筒找到白蟻的分泌物,並把藥劑註射到相關的位置。如此一來,水池邊、地板上、櫃子裏甚至衣服上,令人驚恐的透明翅膀會少去很多。

然而,黃梅天帶來的大部份困擾是無法消除的,比如潮濕,在弄堂裏生活過的人尤其能體會。入梅以後,白墻開始層層蛻皮,怎麽刷都無濟於事。到了上世紀九十年代,上海人流行在墻上貼花墻紙。我家就曾貼過一種粉色珠光的百合花墻紙,但它一點都不防潮。窗外下著雨,水珠也在房間裏悄悄凝結,順著墻紙滑下來。那些日子裏,所有東西都泛著潮濕。我每天傍晚為外公買報紙,放不了多久,就吸飽水後變得塌軟。我曾聽過一段逸聞,弄堂拆遷前,有幾個鄰居在附近的一個涼棚下乘涼。聊到黃梅天墻壁滲水時,其中有一人向鄰居推薦一種進口的黏合劑,據說非常有效。鄰居們望著破舊的樓房,半真半玩笑地說,再屏一屏,阿拉就搬家了。

也有一些幸運的年份,據記載,1965年的梅雨季僅為兩天。人們發明了一個有趣的名詞「空梅」,用來形容這種情況。與「空梅」相對,近些年產生了一個對應的概念「暴力梅」。顧名思義,「暴力梅」即指雨水極為豐沛的梅雨季,雨下得瓢潑、即興,就像一位激情澎湃的古典音樂家。

實際上,隨著上海市民的生活水平的日益提升,越來越多的人搬進嶄新的高樓,黃梅天更多也成了一種久遠的記憶。如今回想起被大雨泡得斑駁的墻,或是用塑膠桶去接從屋檐上滴落的水珠,也別有一番懷舊的風味。(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