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縉雲丨項德林:麥田守望者

2024-07-30文化

麥田守望者

文/項德林

說起麥田守望者,你也許會想起傑洛姆·大衛·塞林格,也許會想起他筆下那個苦悶、仿徨和憂傷的16歲少年霍爾頓·考爾菲德。我說的麥田守望者肯定不是他,只不過,麥田守望者的身影離我已經越來越遠,甚至很模糊,但它依然堅強地殘存在我的記憶裏,尤其是在這個風吹麥浪的金黃季節裏。

麥田裏一壟一壟的麥子熟透了,麥穗圓潤而飽滿。一飆風刮過來,金黃的麥浪像洶湧的波濤一樣翻滾,漫山遍野都被浸染成一片金黃。等到風平浪靜之後,麥田又像一張巨大的金黃色絨毯,讓笑逐顏開的農人們忍不住想躺上去美美地睡上一覺。

「麥浪波翻翁道喜,田間穗滿雀先嘗。」美好的事物總是被惦記。麥子被農人們惦記,也被不懷好意的麻雀們惦記。另有些人註定會為看上去與自己沒有絲毫關聯的事物守候一生,比如麥田的守望者——稻草人。

從小麥灌漿開始,稻草人就矗立在麥田旁邊,兩根竹竿做成的骨架上面裹滿了幹爽的稻草,再披一身襤褸的衣衫,頭戴一頂舊草帽,再在身上斜插一根竹竿,好似肩挑一根長矛,筆挺的身板活脫脫一個站崗放哨的戰士。其實,稻草人從去年金秋時節的豐盈時光中走來,翻出稻田田坎,走進農人的院壩,卸去身上飽滿的谷粒。在稻草垛上經過短暫的休整,稻草人現在披上襤褸的衣衫、戴上破舊的草帽站在麥田旁邊,像堅強又倔強地值守在哨位上的戰士一樣。

第一縷金色的陽光爬上稻草人的帽檐,第一縷皎潔的月光撫遍它的全身,這世界上唯有它才是真正浸染了日月光華的人。

稻草人「目光」如炬,逡巡在翻滾的麥浪之上,逡巡在湛藍的天空之下。它就這樣安靜地守望著這片金色的麥田,目光將世界編織成一個大網,連一縷陽光一絲風都逃不過它的眼睛,何況是那鬼鬼祟祟的麻雀們。麻雀們果然不敢造次,繞著麥田飛過來飛過去,終於悻悻而去。

時間總會讓某些隱秘的謊言大白於天下,也將稻草人所有的堅強和倔強悉數摧毀。

首先還是麻雀,它是莊稼的天敵,更是稻草人的天敵。麻雀已經覬覦麥田很長時間了,滿懷著欲望,又滿懷著膽怯,在空中久久翻飛。一天,兩天,三天……終於,內心堅定的欲望戰勝了表面的膽怯,麻雀俯身沖向麥田,以最快的速度啄下一粒剛剛圓熟的麥粒,然後又疾速逃竄。當它逃到安全的地方時,回首翹望,稻草人沒有反應。麻雀如法炮製,稻草人依然沒有反應。麻雀開始在麥田裏自由自在地尋找最飽滿的麥粒。幾個火辣辣的大晴天過後,麥子被農人們收割殆盡,地裏遺留的麥穗也被小孩兒們挎著竹籃撿拾得幹幹凈凈,麻雀們順著麥茬樁費力尋找掉落的麥粒。又過了幾天,掉落的麥粒也被麻雀們撿得顆粒未剩。麻雀心有不甘,眼巴巴的望了稻草人好幾次,幹脆飛到它的頭上、肩上,用尖利的喙子啄透舊衣破帽,執著地尋找稻草裏面殘存的谷粒。

後來,那頭老黃牛也來欺負稻草人。在麥子還沒收割的時候,只要老黃牛將蹄子邁向麥田,就被放牛人硬生生地拽開,急得它不停地「哞哞」叫喚。現在,老黃牛可以自由自在地在麥田上轉悠,等到走近那一動不動的稻草人,倔強的牛頭湊近那還殘留著稍許香味的稻草,放牛人卻一反常態地將手裏的韁繩松了松。老黃牛用力扯著稻草人身上的稻草大快朵頤,歡快地再一次不停地「哞哞」。

過路的學童也來欺負稻草人,今天扯掉一兩根稻草,明天扯掉三四根稻草。更調皮的學童幹脆將稻草人頭頂的草帽掀下來,本來準備戴在自己的頭上,卻發現草帽又黑又黴,便拎著帽檐,向遠處用力一旋,帽子象輕飄飄的飛盤,在空中搖搖晃晃地打著旋兒,最後落到麥田深處。瘦弱的稻草人漸漸只剩下了橫豎兩根竹竿骨架,襤褸的衣衫依舊迎風招展,像是在揩拭最後的一滴清淚。

又到了犁田插秧的時節,農人們將麥田註水、犁開耥平,成了波光粼粼的稻田,映著朗朗的笑聲和歡樂的汗水,稻草人在一旁煢煢孑立。又有農人嫌稻草人擋住了去路,索性拔掉了那截深插在土裏的竹竿,隨手扔在路旁。一個麥田守望者短暫的一生從此謝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