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克艷
冬天，有什麽可看的呢？
冬天，大地褪去了它那華麗的衣裳，露出了真實的面目。天地，連同天地間的萬物，都消瘦了，變得纖細而單薄。除了寂寥的常青樹木，諸如柏樹、松樹、常青樹等，大地上便沒有什麽多彩的色澤了。即使那些稍顯色彩的常青樹木，也帶著撣不掉的土色，好似蒙著一層塵土，灰樸樸的，了無鮮活的氣息，簡直乏善可陳。這時候，散落在大地上的那些樹木，那些在寒氣中只剩下骨架的樹木，便以一種全新的形象，闖進了我們的眼中。
那天清晨，我乘車去外地出差。靠窗而坐的我百無聊賴地看向窗外， 樹木幹枯，落葉遍地，寂寥的田野空曠而沈靜，連綿的寒山沒了春夏秋時的豐腴和美麗，赤裸的山石像書頁般層層疊疊地堆積在一起，彰顯著滄海桑田的變遷。眼中的一切，盡顯肅殺之氣，令人悵然。窗外的寒氣，透過車窗彌漫進來，侵入肌膚，讓人縮作一團。
困意襲來，和著車內凝滯卻融溶的空氣，我昏沈睡去。乍然醒來時，驀地瞥到窗外被車子拋在後面的樹木，我一時怔住了。那是栽種在路邊的一行楊樹，光禿禿的枝幹像利劍一樣直立向上，挺拔堅毅，筆挺的樹幹，遒勁的枝條，凜然屹立於遼闊的大地上。在凜冽的寒氣中，那一列整整齊齊的楊樹，好似肅穆列陣的衛士，鄭重地守護著腳下的土地。霎時，我不禁動容了，心裏也暖暖的。我貼著車窗，癡癡地望著窗外的那列隊伍，生怕錯過了瞻仰每一位衛士面容的機會，哪怕我與它們的相視只有瞬息之間。
我一邊凝視著它們，一邊回想著中學時曾學過的【白楊禮贊】。我驟然領悟了白楊的風骨和它的精神，在看到眼前的那列楊樹的時候。原來，白楊也好，其它樹木也好，若想直視它們的美，進而體會到它們的品格，冬天是最好的時機。這時的它們，卸去了一身的裝飾，將自己的骨架袒露在人們面前，也將自己的風度呈現在人們面前。它們不枝不蔓，它們不屈不撓，它們堅韌質樸，它們力爭上遊，它們確乎是樹中的偉丈夫！
路隨地勢，蜿蜒向前。峭壁取代了土路，尚未看夠的楊樹倏忽而逝。一片連綿的田地赫然在目。那是一大片難得的平地，一望無際的大地露出灰褐色的原色，大地上散落著一棵棵樹木。有著婀娜的身姿的，是柳樹，散漫的枝條似風韻的女子及腰的長發，在寒風中輕輕搖曳，頗有風情。而那些墨綠色的圓錐體，則是一個個的柏樹。它們或是三五成群，或是孤零零地矗立在大地上，陪伴著和它們一樣孤零零地散布在大地上的墓碑。
想來，因著它們的陪伴，那些墓碑的主人，便不再寂寞了吧。那些高大的柳樹，或是低矮的柏樹，點綴了孤寂的大地，也因沈寂的大地，而彰顯了自己的存在。那些柳樹和柏樹，會替長眠於此的人們，靜觀白雲蒼狗，也會替他們繼續活著。當世人都遺忘了故人的時候，還有陪伴他們的樹木，記得他們的名字。看著那片大地，和大地上的樹木，我的心，也變得悠遠而遼闊。
遠遠地，那個黑點便吸引了我的視線。那個黑點，在一棵大樹的樹梢，那是一個鳥巢，它應該是喜鵲的窩。車子在奔馳，黑點越來越大了，越來越清晰了。我遠遠地凝望它，期望與它的主人邂逅。果然，一只喜鵲探出了腦袋，站在地盤上機警地巡視著四周。我啞然一笑，若不是冬日，我如何得緣與它偶遇？在我們即將擦肩而過的一霎，我看到那只喜鵲張開了嘴巴，它大約在唱著歡快的歌兒，為自己，也為路人。
——我怎麽也料不到，這時節，竟還能看到惹眼的彩色。那是栽種在路邊的一列火炬樹。葉子全都落了，只剩光溜溜的枝條，以及枝條頂端火炬般的花穗。暗紅色的花穗像一朵朵火焰，雖然早已幹枯，卻依然在枝頭燃燒，只為灰色的大地增添一抹難得的色彩與熱烈。那麽多的枝條，頂著那麽多的火炬，簡直要把大地都給燃燒起來。它的美，它的熱烈，讓我想起在漫天飛雪中怒放的梅花。是了，火炬樹的花穗，就像一幅綿長的冬日畫卷，開在我的心上，紅彤彤的，明艷而絢爛……
呵，冬天的樹，竟別有洞天，自有一番別樣的風韻和情致，當真讓人意想不到。所以，冬天有什麽可看的呢？有的，走出來看看冬天的樹吧，它會給你異樣的感觸和發現。
【巴蜀文學】出品
主編：筆墨舒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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