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車轉入忠昭祠街,來不及欣賞銀杏, 就被三面旗幟攔住去路。
酒幌懸於檐下,格外醒目,任風吹不動, 有一種三碗不過崗的氣勢, 抱著被確診為武松的心態入門,結果一張板凳都沒有。
門口座無虛席,每一個人都在弓腰爬背,裏面在拼桌,或者搶菜。
幸好視窗,有一塊地方站住腳等待,但一盤接一盤的色香味美端出,讓人忍不住掏出手機拍攝, 順便在心裏盤算一下選單。
「這個要」,「那個看到好吃」,「點」,「問一下那是啥」。
因為是小碗菜,幾乎都是小碟小碗,碗口差不多拳頭大小,沒有概念的人,可以想象成一個茶杯, 屬於青花瓷的肉頂。
量不多,以至於價格便宜, 餐飲界的兩元店, 均價差不多十元一份。
所有的菜品,一律寫在令牌掛在墻上,別說一眼望過去挺有食欲, 蒸菜燒菜燉菜三分天下, 涼菜在夾縫中分了一杯羹。
主要是冬天,必須要吃個熱火朝天,所以主打一個不會冷的菜。
也許是看到了價格保守,每個人都放開了手腳,眼大肚皮更大,有商有量之後決定, 一人點三個菜, 不要重復點一個菜。
那,「粉蒸肉要幾片」,「兩片」, 第一次見按片賣, 各人點各人吃。
點完菜後,大舒一口氣, 有一種點了一桌滿漢全席的感覺, 沒吃到嘴裏,但已經心滿意足,畢竟點一桌菜的體驗很爽。
拿著號碼牌,找個位置坐下,米飯不要提前打,會成冷飯。
扯過背,就遇到了前同事,油著嘴跑進來添飯,筷子都沒放下。
他的第一反應是詫異,「你們怎麽找到的」,第二句話是滿意,「我都吃了一周了」,手一指, 帶著一堆人繼續來吃。
小碗菜在我印象中,不討喜,在蒸格上等待被挑選,沒有鍋氣是一個問題,偶爾受熱不均,紅油面上凝成薄膜,難受。
但這一家,都在煲裏,視窗望進去, 有兩排保溫桶保駕護航。
端過來,是熱的,主要蒸燉燒,三種方式就保證了熱度,而且在暖光燈的撫摸下, 飽和度都比較高, 看起來很有味道。
雖然是小碗菜,但有自己的美學——
煎的魚上面,要搭配一段紅椒跟一截大蔥, 龍眼燒白上會放一顆櫻桃, 煙熏板鴨整齊劃一,胭脂骨要露出多少,有講究。
阿姨擺上桌子的時候,也會給你葷素搭配, 擺出一個剛好的角度。
方桌獨凳,看得到木紋, 一股敦實親切的感覺, 感覺是古時候用來讀書的桌子,遲到的人會在右上角刻一個「早」字。
至於味道,比較家常,是相對不錯的調味, 用材的品質穩當。
燒菜主打一個入味,雖然是小碗,但是浸泡在湯色裏, 久旱逢甘霖, 肉與湯融合互動,味道在溫度的馴化下,愈發濃郁。
燒排骨,用的是小馬鈴薯,沒有去皮的橢圓馬鈴薯,皮開肉綻,很鄉村感。
大蒜肥腸,冒著橙紅色的光,看不到一顆辣椒,但一入口就油花四濺,是為數不多的辣菜, 蝴蝶結似的肥腸一口一個。
燒什錦裏面用的是肚條,一看牙巴就很癢,重點是湯汁熬得起膠,黏黏稠稠。
蒸菜主打一個滲透,調味都比較清淡自然,吃起來是軟綿滋潤。
像龍眼燒白,不是走的軟爛路線,而是清爽路線,糯米一點都不粘牙, 一勺下去沒有拖泥帶水的尷尬, 不撒白糖,不甜。
重點是全世界最小的龍眼, 裏面都含有豆沙,完全沒有膩的機會。
粉蒸肉是套著荷葉下鍋,猛火快蒸, 一片五花肉的醞釀沈澱, 是專註的感覺,一片荷葉五花大綁,根本不給其囂張的機會。
有一說一,肉有一點肥,裹上青豆粉蒸下嘴,必須迅速刨一口米飯。
米飯很香,空口吃能感知到米的顆粒感, 一看用的是長粒米, 長粒相比圓粒,會幹爽一些,熟飯不會黏在一起,而且有嚼勁。
飯後湯品,按盅賣,燉的是雞和排骨,棒子骨很受歡迎,紅藕清甜。
反正二十四個菜,可以說是覆蓋到了該有的川味,不是走的融合路線, 盡量在還原老式的味道, 也許會有一些偏差,但精神在。
不過,因為是小碗,所以很有容錯率,不喜歡大不了就虧個幾塊錢。
以前喜歡在路邊打菜,一盤一盆端出來,拿大勺往碗裏舀,很熱火朝天,如今小碗菜的出現,類似情節, 但多了一絲精致。
這個時候,很考驗一個人的搭配能力,如何把口味與分量比例最佳化。
小碗菜其實很能吃準成都人的胃口,畢竟吃個面,都要一個口味點一兩。
這一家店,有一個人來吃的,一條煎魚配一碗菜頭,一葷一素,也有一群人來吃的,拼桌在一起, 以吃甜品的方式在過家家。
有拿其當食堂的年輕人,也有把酒話桑麻的中年人, 都有自己的開啟模式。
可能也是因為小的緣故,在用餐的時候, 會格外註意食物本身, 細節在眼裏放大,魚背上的每一顆刺,都看得很清晰。
只是說,好難得洗碗, 這麽多小碗每一個都要刷, 提前過年的感覺。
店裏有兩張鏡子,一張粗茶,對著出餐的視窗,意為簡單的食物, 質樸的生活, 一張淡飯對著米桶,一揭開熱氣撲面。
姿態放低,平易近人,放射線周圍的鄰裏, 吃的是一口家常便飯。
而且,剛好裝在一個瓦片鋪成的老宅裏,木樁的黑線透出時間的痕跡,門口的石材魚缸,巖壁粗糙, 但任由青苔光合作用。
舊得剛好,不用力的搭一搭,就是給人一種很松弛的的沈澱感。
走在裏面,不管是打飯或者端菜,一切井然有序,沒有人大聲舞氣,畢竟是小碗菜, 只有一點小聲喧嘩的市井氣息。
把吃過的碗端回來,大姐吆喝道謝,大哥戴上手套,抖落掉電瓶車上的葉子離開,一個普通日常的中午,回了一趟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