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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小孩的冬天,不能沒有一碗滾燙的醪糟

2023-12-06美食

『煮一碗醪糟粑,把冬天的冷氣統統倒進熱氣逼人的甜味分子裏進行洗禮,用一碗熾熱,讓胃感到充實,讓心得到滋養。』

作者 / 白玉冬瓜

仿佛嗖的一下,南方的秋天便轉場到了冬天。

下班後騎單車回家,五臟六腑被冷風一吹,只覺空落落,冰冰涼,饑腸轆轆之感由內而外傳遞開來,恨不得趕緊給胃多塞點暖和東西。

路邊一家小吃店用鮮艷的馬克筆寫出了大大的「冬季上新,醪糟圓子」的提示資訊,立馬沖進去點了一碗,反復給老板強調「多放醪糟多放醪糟」。結果,8元一碗的醪糟圓子端上來一嘗,除了沒什麽醪糟味,也沒其他缺點。盲猜店家用的醪糟一定是超市貨架上擺放出的流水線加工品,醪糟確實是醪糟,只是沒有靈魂。

也不能怪我嘴巴挑剔, 只是對家鄉醪糟的味覺記憶已經深深刻進我的飲食基因裏,這吃起來就有對比,一對比又勾起我對外婆自制醪糟的的饞想。

圖 / 視覺中國

醪糟,在北方它叫米酒,在南方則為酒釀。【揚州畫舫錄】裏提到:「燒酒以米為之日米燒,其燒酒未蒸煮為酒釀兒,飲之鮮美。」我的家鄉瀘州,是被長江和沱江擁攬入懷的川南小城,在這座別稱「酒城」的城市裏,人們都喜歡把醪糟念成「醪汁(兒)」,這三個字用語速較快的川南方言發音時,仿佛那股微酸甜香的味道已經在唇齒間縈縈繞繞,若隱若現——光是念出來已經口舌生津。

家鄉冬季最不缺的就是淅淅瀝瀝的雨和黏在一起的霧,每當年關將,外婆便開始做醪糟。

記憶中,外婆在準備做醪糟前會習慣性翻看行事曆,看哪天是合適的鎮上「趕場日」,因為趕場日市集上的米販子才會多,可以用更便宜的價格買到優質圓糯米。 而圓糯米的好壞,直接決定成品醪糟的清甜度。

買回來的糯米先用清水浸泡過夜,泡至用手掰開能輕輕碾碎且不見白跡的程度,就說明泡好了。緊接著,她會拿出蒸米飯的木甑子洗刷幹凈。這種外部似木桶的蒸米工具,巧妙之處在於材質疏密適中,木板之間留有空襲,可以讓水蒸氣穿透木板,讓蒸出來的糯米飯自淡淡的原木清香。

圖 / 視覺中國

木甑子底部放置好幹凈的屜布,均勻的鋪上糯米,然後用筷子把糯米紮幾個洞,合上甑蓋。另外拿出一口大鐵鍋放置在土竈台上,向鍋中摻水,將木甑子放置在鐵鍋中。外婆點燃柴火後,便坐在在爐膛下面扇起風,柴火越燃越旺,糯米很快與騰騰熱氣勝利會師,壓抑不住的喜氣從甑蓋的邊角處撒歡跑出來,就這樣讓熱氣蒸散1小時左右,便會得到米粒透明,顆顆分明的糯米。

這種「看起來可以吃」的食物訊號直接刺激著幼時我的味覺神經, 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搗蛋天賦慫恿著我上手就抓,潔凈如雪的糯米往嘴裏一塞,滾燙的糯米在舌尖瞬間炸裂開來,至純至簡的美味,咀嚼起來粒粒彈牙。當然,此時免不了外婆的筷子伸過來往我手上一打,大喝一聲:「非燙滾走開!(特別燙)」

蒸好的糯米飯放到竹簸箕上進行散溫,這也是了整個釀造工藝中最關鍵的一步——米粒溫度的控制。 必須讓糯米冷卻到適合發酵的溫度,在這一點上,外婆從來不借助任何道具,僅憑多年沈澱下來的手感。用她的話來說「摸起‘溫溫滾’」就差不多了。

圖 / 視覺中國

此時的外婆如同一位自成一派的世外高人,所有的道具在她手上都變成了召喚醪糟的法器。散了熱的糯米被倒進一個用開水反復燙過的陶罐中,再取出酒曲水,均勻地撒到糯米上,然後用筷子給它反復攪拌均勻,壓實壓平,再將糯米中間掏出一個洞,作為出酒孔。合上蓋子,用棉布條將蓋子周圍包裹的嚴絲合縫,最後再覆上一層大棉被,接下來便等待時間的發酵。

對於酒城的冬天來說,4-6天是出醪糟的最佳時間。

6天後揭開蓋,映入眼簾的是「形似玉梳白似壁」的糯米,用勺子輕輕一壓,清澈的醪糟像山泉一樣流淌出來,沁人人心脾的酒香四溢開來,淺淺喝上一口品品味,甘潤綿柔的汁液順著喉嚨緩緩而下。如果碰上極其罕見的下雪日,也許能品咂出蘇軾「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樂趣。

對於酒城人來說,最經典的吃法就是醪糟粑,這種「粑」也是糯米粉制作的。要吃的時候,將糯米粉兌水搓揉成長條,然後搣成小塊,在掌心滾成小圓子形態,等水開後放進鍋中。再勾兩勺醪糟,佐以紅糖,奢侈一點的,打個雞蛋,丟兩顆紅棗,扔點枸杞,在氤氳的熱氣中,你會從漂浮起來的每一粒糯米中,瞅到調皮的圓子悄悄露出肥糯雪白的肚皮,那酸甜的醪糟香氣與醇厚的紅糖甜在一起層疊交織,還沒有入嘴便感覺渾身熱乎。

一口下去,柔潤的口感和甘潤的甜在唇舌間綻放,熱度甜度從舌尖一股腦鉆進心尖,胃裏的熱氣溫暖著臟腑,鼻尖冒起一層細微的汗,好不暢快!這也許就是「原湯化原食」的奇妙。

醪糟在酒城人的手裏還可以與美食屆的扛把子火鍋合作。 酒城人煮火鍋底料時都會放幾勺醪糟,別小瞧這微小的變量,它是火鍋好吃的奧妙所在。發酵後的醪糟可以提鮮增香,避免後續鍋底久煮發苦,並讓火鍋沸騰出獨特又地道的川香味,還能為後續食材去腥。不過也有犯尷尬的時候,大學期間有次北方室友來家做客,無意中發現這火鍋裏有白色的顆粒物,遂大驚,當場直呼四川人煮火鍋還放蟲卵!解釋了半天最後上網一搜才放下心。

外婆的自制醪糟從未經過系統嚴苛的標準化訓練,僅憑多年來熟能生巧的超一流品控便讓親戚們都稱贊「還是你做的味道巴適」。她的醪糟看似做了一大罐,但是,給三個子女各分一瓶,再郵寄給外地工作的外公兩大瓶,走親訪友時帶上一點,就這樣,真正留給自己吃的,很少。

記得外婆每次去給外公郵寄的時候就會說,「你外公吃完一瓶醪糟,就差不多是過年的時候了,等他年後再回去上班,還有一瓶可以吃。」對於操勞了一輩子的外婆而言,她很善於用食物來縮短與親人間的距離。

現在網紅小吃裏,醪糟冰粉,醪糟咖啡,醪糟冰奶茶層出不窮,各視訊平台裏教大家醪糟隨心配的新奇做法也點贊頗高,似乎經一夜之間,經互聯網的撮合,這醪糟就變飲品界料酒,跟萬物百搭。超市上琳瑯滿目的各類品牌醪糟訴說著現在人們的「醪糟自由」。不過,味覺驚艷的的醪糟極其難得,我已基本放棄從超市貨架上買到令我這個挑剔食客滿意的醪糟,就等過年回家去外婆那打劫似的裝一大罐帶走。

也許,親人做的味道熟悉而又頑固,它就像一個味覺導航,起點釘選著千裏之外的親人,終點是永遠牽絆的記憶深處的故鄉, 這一頭一尾的導航讓身在遠方的人永遠不會迷路。

在迷離的冬季雨夜,即使窗外寒風刺骨也沒有關系,煮一碗醪糟粑,把冬天的冷氣統統倒進熱氣逼人的甜味分子裏進行洗禮,用一碗熾熱,讓胃感到充實,讓心得到滋養。吃的暖,想的美,才能天天開心沒煩惱。

來源:「三聯美食」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