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頭條 > 美食

蘇州老面館裏的「堂倌」

2024-01-24美食

「堂倌」是舊稱,現名叫服務員。在面館中,負責收碗、抹桌子等。他們既不會下面,也不會做澆頭,甚至連招呼客人似乎也不用費心,於是,這份差事成了面館中地位最低,收入最少的,似乎也在情理。

然而,在舊時的面館中,堂倌幾乎是每家面館中最為重要的角色。北京作家趙珩曾在【「堂倌兒」的學問】中概括道:「‘堂倌兒’不是廚師,但耳濡目染,廚房裏的知識和烹飪程式都要能說得出來。‘堂倌兒’不是社會學家,但對三教九流,不同民族、不同社會階層的習慣風俗卻能了如指掌。‘堂倌兒’不是歷史學家,但對自己供職的館子以及當地飲食業的歷史、人文掌故與成敗興衰卻一清二楚。‘堂倌兒’不是心理學家,但卻諳熟形形色色顧客的情緒變化與心理活動。‘堂倌兒’不是語言學家,卻能準確而規範地表達和敘述,言辭得體。」

此番高論,乍聽似是有過,但看一下蘇州當年面館中堂倌的收入,就能明白趙珩先生確實言之有據。朱大黑先生的【續記名牌老店朱鴻興】有一個數據,朱鴻興面店的老堂倌沈祥生回憶道:「我是1954年進朱鴻興的,朱春鶴給我開薪資每月90萬元(舊幣),而當時一般的店員僅30、40萬元也在養家糊口。」六十年前的90萬元(折合現在幣值)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那年頭,政府部門的正科長、大學高年資講師,月薪也不過就這個數,由此可見,堂倌的地位在面館中從來就是不低的。

說實在,舊時的堂倌形象還真不敢恭維,前胸懸著一條白圍裙,上短下長兩口袋,短的放一把調羹湯匙,長的裏則插著一把長竹筷,左肩掛一塊毛巾自用的,忙累用它來擦汗,右肩則是擦桌子用的揩台布,看上去很像是走街串巷賣雜貨的人。在一些舊戲文中,堂倌的形象也有欠缺,至多也就會些鑒貌辨色、油嘴油舌的小伎倆。這真是天大的冤枉,至少在蘇州的老面館裏,完全不是那麽回事。說他們和老吃客之間如同朋友相交,毫不為過。

在蘇州的老面館裏,經常能遇見這樣的場景,當客人進店吃面時,相熟的堂倌往往會來上一兩句面館中特有的幽默。客人要的是陽春拌面,上面時,堂倌就會跟上一句:「某先生,倷個‘洋盤’來哉」;如果是哪位熟客點了「鱔鹵拌面」,他們的吆喝更是好玩:「竈頭上聽好!老吃客某先生今朝亦要來‘纏勒個絆’哉。」蘇州話的「洋盤」意思和「冤大頭」差不多,而諧音「鱔鹵拌」的「纏勒個絆」,在蘇州話裏類同於「纏繞不清」的意思。這些話,擱在平時都不是什麽好話,而在此情此景時,卻總能給人帶來會心一笑。

會開玩笑的人說話都小心,堂倌尤其是這樣。當遇見尷尬時,堂倌自也有妙言,客人要四碗面,那喊下去時萬萬不能稱「四碗」,「四碗、死完」,誰不忌諱?「兩兩碗來哉!」,這就是堂倌的應對。稱光面為「飛澆」,誠然是幽默,但如果來客是個囊中羞澀、臉皮又薄的主子,這樣的玩笑難免讓人會生出一線尷尬。這時候,堂倌往往喊出的是「某號桌,某先生今朝免澆」,留足了面子給客人。陽春、飛澆、免澆,都是光面,怎麽喊,才舒服,這全靠堂倌經年累月練就的眼力勁了。至於那些至今仍為人津津樂道的「紅兩鮮末兩兩碗、輕面重澆、免青寬湯、硬面一汆頭、澆頭過個橋」等「響堂」,可以說,是每一個堂倌的必備基本功。

此外,堂倌的端面功夫也堪稱一絕。一碗面連湯帶面,加上碗,怎麽也要斤把重。本事差一點的堂倌,用托盤送面,一般托盤要壘三到四層,約莫一十八碗。托著這二三十斤重量,堂倌一溜小跑,穩穩當當,絕無半滴面湯灑出。遇上本事了得的堂倌,連托盤也不用,就憑雙手端面,動作瀟灑自如,真真羨慕煞人。曾見過一堂倌左臂裝六碗面,右手扣三碗上桌的情景,猶如雜技表演那樣迷人,遇見熟客,有時還雙手一擺在空中劃出一條優雅的弧線,那更是魔法般的藝術了。

那時的面館實行都是「先吃後惠鈔」,要等到客人出門時,才由堂倌將客人的消費唱到賬台,然後客人按數付錢。於是就有人贊嘆堂倌記性好,不管店生意有多少忙,報出來的總價總是分毫不差,從不見會出差錯。其實這裏面有竅坎盡在面碗上的花紋上,並非一定就是堂倌本事大。外人眼裏,盛面碗只有大和小,小碗裏裝二兩面,大碗則是二兩半。但在堂倌眼裏,碗上不同的花紋則就是賬單。印象中記得只有一圈青邊的碗代表客人吃的是光面,兩圈邊的則是燜肉面,因為這兩款面相對最便宜,吃得多了也就記住了。至於圈和圈之間鑲嵌的圖飾以及紅邊碗、金邊碗等等代表啥澆頭,那就記不太清了。

可惜,當年面館中的這道風景線,消失已有五十多年了,不知道當年那些身懷絕技的「堂倌」如今還剩幾位?

(原載於【蘇州日報】2016年10月21日 B02版)

編輯:汪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