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以愛之名的綁架手術！」
無錫市人民醫院的醫生陳靜瑜充滿無奈地評價了一場足以載入醫學史冊的手術：世界首例產婦肺移植手術。
這個「首例」沒有絲毫的光榮、醫學突破，而是一場徹底的悲劇。僅僅在手術完成後10個月，手術患者、42歲的高齡產婦吳夢就去世了。
這場手術究竟承載了什麽？為什麽會有患者堅持、醫生強烈反對的手術？
01 患肺動脈高壓，42歲堅持生子
吳夢，1976年出生於四川省樂山市。24歲那年，吳夢被分到了無錫報業集團江南保健報做一名記者，這裏她結識了第一任丈夫，兩人相愛後不久便生下一個兒子。
可是好景不長，沒過多久她就與丈夫感情破裂，婚姻也宣告結束。此後，吳夢自己帶著孩子工作，沒有再想過感情方面的問題。
她畢業於名牌院校，事業有成，還取得了多個職業鑒定證書，本該繼續璀璨。可惜的是，命運無常，2013年11月，感到心絞痛、疲憊，在醫院檢查後確診為肺動脈高壓。
這種病非常難以治療，患者通常會在癥狀發展到難以控制以後因右心衰竭死亡。 按照當時醫生的估計，吳夢最多還有4年時間，這是一個非常殘酷的數位，當時她才37歲！
吳萌一直都有寫文章的習慣，確診後，她一直在網上發表自己與病魔抗爭的經歷，一方面是鼓勵自己要堅強，一方面也想給其他人敲響警鐘，關愛自己的身體。
在眾多關註者中，一個名叫王柯丁的男子吸引了吳夢的註意。他經常在吳夢的文章下發表評論，句句都能擊中吳夢的心弦，逐漸地，兩人互相產生了好感。
經過幾次見面，吳夢與王柯丁確立了戀愛關系。盡管只剩下不到4年壽命，吳夢依然不舍得放棄這樣一個真心實意關心自己的人。
但考慮到自己的情況，當王柯丁向她求婚的時候，吳夢果斷拒絕了。拒絕的原因也很簡單，自己的壽命真的不多了，完全沒有必要再為了一個婚姻讓王柯丁背負太多。
吳夢如此堅持，王柯丁也沒有再阻攔。可戲劇化的一幕發生了。
2018年的一天，吳夢照例在醫院進行了檢查，找到主治醫師要檢查報告。主治醫師坐在辦公桌前，似乎是在等待吳夢的到來。
吳夢發現桌子上有兩張報告單，其中一張是她平時接收的化驗單，還有一張，分明是B超單。
吳夢懷孕了，這個情況也許連吳夢都沒有想到。當時她已經42歲了，此時懷孕可不是什麽好事，更何況她還患有肺動脈高壓，懷孕是一件威脅生命的事情。
醫生強烈建議吳夢馬上拿掉孩子，否則她的生命就不保了。吳夢對這個結果雖然吃驚，但更多的還是欣喜，她舍不得放棄這個孩子。
一直以來，王柯丁與她照顧她和前夫的孩子，這對王柯丁來說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因為這件事情，吳夢始終對王柯丁很愧疚，但王柯丁從沒有一句怨言，把這個孩子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照顧。
無夢肚子裏的孩子是王柯丁的，如果能生下來，將來自己去世了，王柯丁也有個伴侶。
吳夢把自己的情況向醫生說明以後，醫生給出了一個比較穩妥的建議。吳夢這種情況，如果按照常規手術、藥物治療，絕對無法挽回了。如果她能等到一個適配性肺進行肺移植手術，生還的機率在70%以上。
如果她能挺過這一關，等到術後身體恢復，還是可以再要個孩子的，雖然以當時的年齡再懷孕有些困難，但也好過現在。
如果吳夢硬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她的死亡率是100%，即便進行肺移植手術，存活率也不會超過30%，究竟是保自己，還是保孩子？
吳夢知道肺移植手術，也清楚術後會發生什麽。肺移植手術的確可以讓她活下去，但是也斷絕了生孩子的可能。 她已經42歲了，如果這一次拿掉了孩子，恐怕永遠也沒機會再懷孕。
醫生拗不過她，只好讓她回家和家人一起商量，得出一個共同的結果。
與王柯丁商量之後，王柯丁的意思也是拿掉孩子，等待肺移植手術。 但是吳夢死活舍不得這個孩子，王柯丁也無法勸解，只能尊重她的意思。
最終，兩人達成了一個共識：去醫院對寶寶進行檢查，如果這個孩子是健康的，就將他生下來，否則拿掉孩子，對雙方都好。
原本忐忑不安的吳夢，在拿到報告單後瞬間松了一口氣，這個孩子健康得不得了。 確認情況以後，吳夢就開始準備生產，她聯系上了無錫市人民醫院，決定在這裏生下孩子。
對醫生們來說，吳夢的決定著實有些不合理。孩子可以順利出生，但母親絕對保不住了。他們多次勸告吳夢，想要趁懷孕時間不長趕緊讓她打掉，可吳夢始終搖頭拒絕。
她心中一直渴望，或者說貪圖一個奇跡，可以讓自己順利生下孩子，又能完成肺移植手術。只是這個奇跡發生的可能性，太小太小。
對醫院來說，沒有理由拒絕吳夢。吳夢享有生育的權利，更讓醫生們無奈的是，吳夢甚至專門寫了一封免責聲明：她要放手一搏，把腹中胎兒生產下來，如果出現意外，也是出於自願，與任何人都沒有關系。
這封免責已經把醫院推向了一個懸崖，他們不得不接下這場赴死般的生產手術。
妊娠到了四個月的時候，吳夢的心臟負擔嚴重，出現了各種病癥。她頻繁地流鼻血、咳嗽，心肺衰竭嚴重。
為了降低肺動脈高壓，吳夢不得不一直服用靶向藥。 可靶向藥向來是治標不治本，而且吃久了有抗藥性，當靶向藥不再發揮作用時，吳夢顯然撐不到第10個月自然分娩，必須提前進行剖腹產。
陳靜瑜，無錫市人民醫院副院長，是為吳夢進行手術的主刀醫生。 關於吳夢的情況，他多次與其他醫生召開會議，將一個個真實的數位、事實擺在吳夢面前，讓她放棄這種幻想式的嘗試。
不管醫生們把多少現實告訴吳夢，她始終像一個堂吉訶德一樣挑戰風車，將自己英雄主義化，表面上很勇敢、很博愛，實際上無知又魯莽。
2018年6月16日，第27周，吳夢就進行了剖腹產，由於孩子發育不健全，小的只有巴掌那麽大，僅有1100克重，剛出生就被送入保溫箱進行培養。
02 不信醫生信「神」，拒服抗感染藥
吳夢則被送入了ICU緊急治療，生完孩子，她的身體已經衰弱到了極點，嚴重的心臟衰竭導致她多次休克，是數名醫生晝夜不停地守在身邊，硬生生把她拉了回來。
雖然吳夢的命暫時保住了，但陳靜瑜臉上沒有絲毫的笑容。 因為吳夢的肺高壓已經無法緩解，必須進行肺移植，否則一星期內就會因器官衰竭死亡。
吳夢是幸運的，在產子後的第11天等來了合適的肺源。當肺源匹配的訊息傳過來時，吳夢非常開心，她認為自己的努力終於有了結果，即將重獲新生。
產婦剛生完孩子就進行肺移植手術，在全世界都沒有先例。 這次手術，陳靜瑜沒有絲毫的把握，從一開始這條路就是走不通的，吳夢奢望著打通一個缺口，並用道德和職責約束、逼迫醫生們為她的魯莽驅馳。
肺移植手術前，吳夢在網上寫道： 「我如果能夠生產成功，將給所有的肺高壓患者帶來希望。」 她將自己定義成一個勇敢的先鋒，殊不知，對陳靜瑜等醫生來說，這次手術有多麽大的壓力。
醫學界不少雙眼睛緊緊盯著他們，各界媒體爭相報道「世界首例產婦肺移植手術即將進行」的訊息，上百萬肺高壓患者翹首以盼。
萬眾矚目下，吳夢躺在手術床上，被推進了手術室，紅燈亮起。
經過近9個小時的漫長等待，醫生們走出了手術室，頓時原本鴉雀無聲的走廊裏掌聲雷鳴，他們熱情贊頌勇敢挑戰的醫生，也為吳夢這位「試驗者」歡呼。
但醫生們個個眉頭不展，沒有絲毫的高興。尤其是陳靜瑜，他面若凝霜，萬分無奈。
並非因為吳夢幻一個人，讓整個醫生團隊感到為難。 而是這個先河一開，今後會有更多的產婦進行肺移植手術，有更多的肺動脈高壓患者生孩子，這其中有太大的風險。
吳夢的確生下了孩子，可她的孩子出生就進入了保溫箱，她也在ICU徘徊了一星期，經歷幾番生死，方才僥幸存活。
雖然暫時沒有死亡，但她的器官衰竭，不進行器官移植就撐不了幾天。 如果其他病人沒有如吳夢這樣幸運，在短短幾天裏就找到了合適的肺源，結果會怎樣？
剛生完孩子就近手術室，吳夢的身體透支非常嚴重，免疫力急劇下降，再加上出現排斥反應，吳夢在肺移植完成後頻繁感冒，每次都燒到40度左右。
正常人的平時心率在60到100次之間，但吳夢即便是躺著休息，心率也在115以上。稍微吃點東西，吳夢就會胃脹、腹瀉，一天要跑好多次廁所。
住院一段時間後，吳夢不聽醫生的勸阻，堅持回家治療。臨走的時候，吳夢帶了足足三大箱的藥，共計16種，霧化、理療、訓練，種種俱全。
原本吳夢和王柯丁的家庭條件還不錯，有自己的房子、車子，為了做手術，他們花光了積蓄，賣掉了車子。手術費用幾十萬，各種藥物每個月要花至少2萬元。
如果吳夢當時堅持遵照醫生指導服藥、進行治療，也許還有一現轉機，器官移植在一年以後慢性排斥逐漸降低，她的身體也會慢慢恢復過來。
可吳夢似乎從來都沒有相信過醫生，而是把一切都求助奇跡的發生。她甚至還曾經寫過這樣一句話： 「我覺得能救我的只有神，而不是醫生。」
幫她接生的是什麽神？為她進行器官移植手術的又是什麽神？殫精竭慮給她開藥的是什麽神？
吳夢之所以挺了過來，靠的不是什麽神，而是醫生們拼盡一切，使出渾身解數的努力。吳夢幻一句話就把醫生們的努力全盤否定，讓陳靜瑜等人無比心涼。
這也就罷了，只要她開心，說說無妨。但吳夢真的做到了「不相信醫生」。開了那麽多藥，就是在告訴吳夢，你的情況非常危險，必須拼盡全力才能活下去。
可吳夢覺得這些藥沒有用，甚至是醫生們為了騙她花錢而故意開出的。她拒絕服藥，只依靠運動維持身體機能，偶爾還要出去參加一個活動，展示一下健康的自己。
危險，已經悄然到來。移植器官產生的慢性排異、肺部感染越來越嚴重，吳夢漸漸感到，她沒有重獲新生。
陳靜瑜曾經接受過采訪，就吳夢的情況做了專門的解釋。他斬釘截鐵地說，肺移植手術後由於免疫抑制，器官很容易產生感染，此時必須服用抗感染藥，挺過最危險的一年慢性排異期。
對其他患者來說，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一個問題。可到了吳夢這裏，怎麽就那麽困難？如果按照陳靜瑜的醫囑服藥，絕對不會這樣嚴重。
幾個月後，吳夢的體重降到了70斤左右，原本年輕、漂亮的臉逐漸憔悴下來。她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但她堅持不吃抗感染藥，陳靜瑜覺得很納悶，便把她送到了精神科會診。
結果不出他所料，也許是長期處於亢奮、壓力中，陳靜瑜出現了性格分裂的癥狀，變得偏激、執拗，這才會一直不接受治療。
按理說，在器官移植手術進行前都會做專門的精神診斷，之後才能手術。但吳夢的情況危急，已經來不及再精神診斷，匆匆忙忙就上了手術台。這是她的選擇，她也應該為自己的選擇承擔結果。
醫者仁心，陳靜瑜只能想盡辦法幫吳夢找到一線生機了。
03 臨終前求生欲強烈，愧對家人
二次移植，是吳夢唯一的選擇。由於移植後的新肺感染嚴重，已經無法正常運作，只有重新換肺，把走過的路重新走一遍，才有希望重獲新生。
但二次移植哪是那麽容易的？器官移植的費用非常高，一次肺移植手術就要40萬元，再加上後續藥物治療、住院費用，林林總總要近百萬元。為了給吳夢治病，家裏的錢已經花得幹幹凈凈，連房子都賣掉了。
如今想要再湊夠錢著實不容易，即便東拼西湊錢夠了，想要一個適配肺源也很難。上一次奇跡般地在死亡到來前等到了器官，這一次可能沒那麽幸運了。
就算是有了錢，也有了肺源，吳夢的肺部感染也已經無法徹底清除。 她的感染屬於鮑曼桿菌真菌感染，臨床沒有藥物可以完全除去這種真菌，即便換了新肺，仍然無法避免二次感染的可能。
由於真菌感染，吳夢身體出現了水腫，她無法咽下食物，呼吸困難，身體比剛生完孩子時還要虛弱很多，能不能撐過去二次換肺的手術還不一定。
種種事實都在說明一個情況：吳夢沒有多少時間了。
躺在病床上，她骨瘦如柴，靜靜等待死亡的到來。真正察覺到自己時日無多的時候，吳夢的求生欲望出乎意料的尋常。
她想方設法地詢問醫生、求助網路，想要找到一線生機，讓自己再活下去。但是不管問誰，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的：無解。
她開始後悔自己當初的沖動，感到對家人有無限的愧疚。
「我不能給爸爸媽媽養老送終，沒辦法給父親過70大壽，我真是太不孝了。」
「我對不起兩個孩子，我再也不能陪伴他們成長了。」
「我對不起老公，撇下他一個人照顧這麽大的家。」
她對生的渴望越來越強烈，對這個美麗的世界充滿了不舍。對當時的她來說，有一個家就足夠了，何必折騰那麽多？
只是一切都晚了。
彌留之際，吳夢的遺願是回到家裏。家人們把吳夢送回家中，躺在自己的床上，吳夢的呼吸逐漸停了下來。
2019年4月1日下午5點35分，吳夢與世長辭。
陳靜瑜最後對吳夢的評價是一位「做（作）而自信的人」，因她拒絕配合治療，導致一個肺源白白浪費，這意味著排在吳夢後面等待肺源的患者的死亡本可以避免。
對於吳夢，不管是陳靜瑜等醫生，還是網路上，都是既憐憫又無奈。 但一切都已經逝去，吳夢人死，唯願她能夠安息，她的孩子能健康成長，一家人繼續好好地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