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主任,我是中共地下黨,我要向你坦白!」
1947年5月,中統淮陰地區調查統計室主任鄭連魁前腳剛走進辦公室,情報股長後腳就進來了。還沒等他站穩,股長就開口說了這麽一句話,讓鄭連魁的心咚咚直跳。
他極力讓自己保持鎮定,不動聲色地問道:
「現在國軍在戰場上的表現並不樂觀,你為什麽要選擇在這個時候坦白?」
「臥底的日子太煎熬,整天提心吊膽,晚上睡覺的時候也要睜著眼不敢大意,生怕說夢話讓老婆聽見,暴露了身份」,股長一臉驚恐地說。「這種刀口舔血的日子我真的過夠了,再不自首我都要崩潰了,說出去我也輕松了,希望長官能從輕發落」,股長說完眼巴巴地看著對方。
鄭連魁走到辦公室門口,四處張望了一下,把門關上,然後直盯著那個股長,壓低聲音連珠炮似的問了幾個問題:「你在中統做臥底多久了,是誰派你來的,都有誰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報告鄭主任,我到中統已經六年了,我是與我的上線單線聯系,除了他,沒有人知道我的真實身份」,股長說。
「你確定沒有對我說假話?如果撒謊的話不但不會被從寬處理,你還會死得很慘!」鄭連魁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說。
股長一臉誠懇地說:「鄭主任,您看都到這個份上了,我還會撒謊嗎?我要有半句假話,讓我碎屍萬段,不得好死!」
聽了這話,鄭連魁終於放心了,這才小聲對股長說:「你的情況我基本清楚了,還需要進一步了解,處理結果還要等待;不過你盡管放心,我會在上司面前為你美言的,盡量從寬處理,大家共事一場嘛。」
之後,鄭連魁又反復交代說:「這事除了我,暫時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一旦泄露我就幫不了你,你還要小心性命,因為傳揚出去,咱們這邊出了內奸,上司都怕擔責,明白嗎?」
「明白了,鄭主任」,股長說著,誠惶誠恐地結束辦公室。
走出辦公室,股長長舒一口氣,看來自己的選擇非常明智,坦白之後還能被從輕發落,倘若以後暴露了,那可就沒一點希望了,百分百會被「哢嚓」的。
後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就讓股長意想不到了。
他走出中統辦公樓,開車經過幾條街,來到自己家附近的巷口時,被一輛汽車迎面攔住去路。從汽車上突然下來幾個蒙面大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麻袋套在他頭上,將其推上他們的汽車。
在路人的驚叫聲中,汽車絕塵而去。
幾天後,他的屍體在一座靶場被發現,血肉模糊。
很快,當地報紙刊登這樣一條新聞:一名官員遭遇綁匪,企圖勒索巨額現金,對方勒索不成將其殺害。
鄭連魁在辦公室看到這則新聞,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為什麽股長向鄭連魁坦白後就出了事?這個鄭連魁的真實身份是什麽?
想要回答這個問題,還要從國共兩黨的情報戰說起。
大軍事家孫子曾經說過: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意思是說,在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的情況下,掌握了對方想什麽,要幹什麽,就能立於不敗之地。
自己的情況倒好說,可如何掌握對方動態?那就是成立情報組織,派間諜打入敵人內部。
但是你會這樣想,對方也不是傻子,也想方設法要打入你的內部。這就造成了「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連環局面。
中共是什麽時候開始成立情報組織的?
準確地說,是在1927年。因為在此之前,共產黨是開誠布公地與國民黨合作,根本沒有提防對方。然而在1927年,蔣介石發動「四一二」政變,開始清黨,大肆屠殺共產黨人。
遭遇重大損失後,中國共產黨開始反思,一是要建立屬於自己的軍隊,然後在同年發動了南昌起義,二是設立情報部門搞起了情報戰,如果掌握了蔣介石動手的情報,我們何至於如此被動?
在1927年11月,中央亡羊補牢,在上海成立了特科,由周恩來直接領導。中央特科下設四個科:總務科,情報科,交通科和行動科。主要業務就是搜集敵人情報,保衛中國共產黨領導人,秘密聯絡地下黨員,營救被捕的同誌,以及暗殺變節的叛徒。
雖然都是情報組織,中央特科和其他情報機構有所不同。其他國家的情報組織為了搜集情報、除掉叛徒,往往不擇手段,比如色誘,軍事神經毒劑暗殺等。
周恩來為特科制定了鐵的紀律,即不允許采取收買、色誘和暗殺(叛徒除外)。而且還有一個不許:就是不許情報人員在黨內互相偵察。不像軍統那樣,除了蔣介石誰都可以暗中監視。
正是有了這些制度,中央特科才能集中精力一致對外,逐漸成為共產黨刺向國民黨心臟的一把「伍豪之劍」(伍豪是周恩來化名)。
從1927年創立,一直到1935年進行大振幅的調整,中央特科為中國共產黨的發展壯大立下汗馬功勞。
在這幾年間,中央特科經過了三個時期。
第一時期是從1927年到1931年,在這段時間內,中央特科主要是建立基本框架。
當時的特科一共有四個科:
一科負責總務,科長洪揚生,此前稱為「總部」,負責中央機構的警衛與其他事務工作。
二科搜集情報,科長陳賡,負責派人潛伏敵探機關,偵獲情報。
三科為「紅隊」(打狗隊),主要任務是武裝保護機關和首長的安全,懲辦變節投敵的叛徒內奸,隊長蔡飛、譚忠余。
四科主要負責無線電台,進行秘密無線電通訊,負責人是李強、陳壽昌。
特科雖然剛剛成立,但是在周恩來的領導下,很快就做出了卓有成效的貢獻,李克農、錢壯飛、胡底就是那時候打入敵特機構的。
不僅如此,特科還營救了任弼時、關向應等黨的高級幹部。
懲治叛徒上,特科也毫不含糊,何家興(女)、白鑫等叛徒就是在那時期被處決的。
連蔣介石都承認,中共的特柯比軍統厲害,他曾經說過這麽一句話:「如果我們抓住了周恩來,整個共產黨就會垮台。」
第二時期為1931年到1933年,由於中共領導人顧順章等叛徒的叛變,中共中央機關遭遇重大損失,進入低潮,不得不遷移、重建被破壞的情報網。
第三時期是1933年到1935年,屬於成熟、調整階段。
這時候的特科已經在敵人內部建立起一條隱蔽戰線,基本上能對國民黨的重要軍事行動了如指掌。
前四次反圍剿取得勝利,主要是由於毛主席的英明指揮,但是特科也做出了出色貢獻。比如錢壯飛就潛伏到中統頭子徐恩曾身邊,時間長達五年。
在1931年,負責地下黨工作的領導人顧順章在武漢被捕叛變之後,他為了交投名狀,要求把他親自押解到南京,當面向蔣介石交出上海地下黨的全部名單。南京方面給上海中統主任徐恩曾連發幾封電報,要求他連夜把顧順章押解到南京。
結果因為是周末,徐恩曾沒有上班,錢壯飛一看情況緊急,自己又走不開,他便讓自己的女婿前去送信。終於搶在敵人行動之前,讓李克農得到訊息。在周恩來、陳賡的安排下,中央幾十個秘密機關和幾百名工作人員緊急搬遷,結果敵人撲了個空。
在幫助紅軍粉碎蔣介石四次圍剿的時期,錢壯飛還做出了很多貢獻。
錢壯飛是如何打入敵人高層的?
錢壯飛跟中統頭子徐恩曾是老鄉,憑借這個特殊關系,他取得了對方的信任,成為其機要秘書。
錢壯飛憑著自己的機智勇敢,成功竊取了國民黨軍事委員會的密碼本。從此之後,蔣介石軍事會議上制定的絕密軍事計劃,對中共領導人來說不再是機密。
蔣介石的重要軍事計劃,一次次被我輕松破譯,往往國民黨軍事將領還沒有看到這些計劃,計劃已經放在了毛澤東等人的案頭上。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如此一來,還沒有開戰,勝負已經定了(第五次反圍剿之前,錢壯飛身份暴露,秘密前往蘇區)。
除了錢壯飛,還有很多潛伏在敵人內部的高級特工,為中國共產黨打敗國民黨做出重要貢獻,比如郭汝槐。
他原來只是陸軍大學的一名普通軍事教官,因為軍事指揮才能卓越,受到蔣介石得力幹將陳誠的賞識。他潛入敵人內部十年之久,在內戰時期擔任國民黨最高軍事委員會作戰廳長。作為蔣介石的左膀右臂,郭汝槐不但要陪著蔣介石到前線到處視察,還作為蔣介石的「欽差」到前線聽取指揮官們的戰況匯報。
而且每次國民黨軍對解放軍的重大軍事行動計劃,都是由他參與制定的。
郭汝槐在1949年底回到黨和人民身邊的時候,還順帶策反了一個軍起義,讓蔣介石固守大西南的計劃徹底泡湯。
有家報紙曾經發表一篇題為【一諜臥底弄乾坤,兩軍勝敗已先分】的文章,帶著幽默的口吻講道:「郭汝瑰以國防部作戰廳廳長的身份,為國府'運籌帷幄'之中,卻讓中共決勝千裏之外,真是匪夷所思,莫大的諷刺。」
國民黨失去江山有很多原因,毫不誇張地說,郭汝槐的「破壞」也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國軍高級將領有多恨郭汝瑰?國民黨失去政權,蔣介石手下的幾個被俘將領被政府特赦恢復自由,在北京見到郭汝槐的時候,都還對他怒目而視,「拒不原諒」。
在中央特科大顯神威,獲取國民黨軍事機密的同時,國民黨也沒有閑著,他們也建立了屬於自己的情報網。
畢竟國民黨是執政黨,有錢有人,物質條件要比共產黨好得多,所以國民黨的中統(前身中央組織部黨務調查科,領導人陳立夫、張厲生、朱家驊、徐恩曾)、軍統(前身藍衣社,領導人戴笠、毛人鳳)匯聚了大量人才。
中統和軍統與中共特科的最大不同在於,特科專門對外,中統和軍統對外也對內,不僅兩個機構之間可以相互牽制,相互制約,就是對蔣介石不放心的對手,如李宗仁、閻錫山等,他們也可以監視,搜集其情報。
這樣形成了兩大情報機構的內耗,降低了其辦事效率,在和中共的情報戰方面要處於明顯的劣勢。
中共不但能招聘到情報巫師,還能成功地把對方大量的情報部門人才爭取過來,讓敵人防不勝防。
文章開頭出現的中統主任鄭連魁,就是其中一個。
解放戰爭時期,鄭連魁是國民黨中統局淮陰區主任,是徐恩曾一手培養出來的,業務能力超強,在抗戰時就受到過蔣介石的表彰。
1945年下半年,我新四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解放兩淮,中統骨幹鄭連魁被我軍俘虜。被俘後的鄭連魁徹底絕望,他認為像自己這樣的特工頭目,肯定會被槍斃。結果出乎意料,我軍不但沒有殺他,也沒有對他進行嚴刑拷打,還讓他好吃好喝,呆若上賓。
鄭連魁有些納悶,對我方人員說:「你們為什麽不殺我?」
我方人員回答:「那是為了給你活命的機會,就看你願不願意。」
鄭連魁聽了喜出望外:「只要能讓我活命,幹什麽都可以」。
「幹好的話,不但能活命,還能立功」,我方人員說。
這讓鄭連魁下定決心,為中國共產黨服務。
身為中統人員,鄭連魁比誰都了解國民黨內部的腐敗與傾軋,為老蔣這樣一個獨斷政權殉葬實在不值得。
很快,我方人員對鄭連魁說:「你可以回去了,還繼續當你的主任。」
鄭連魁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讓我回去?」
我方人員一語道破:「不回去,怎麽立功?」
就這樣,鄭連魁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那樣,在我軍撤出淮安地區之後,繼續當自己的中統主任。
從此之後,鄭連魁還真是出了不少力氣,將不少自己能接觸的情報在第一時間傳送到我方手中,國民黨安插在我軍內部的特務人員被一鍋端,想要叛變的我情報人員也被一個個鎮壓。
而文章開頭的那個股長,本來是中國共產黨安插在敵人內部的一顆釘子,此人心理素質較差,承受不了地下工作者的高強度、高風險工作,主動叛變,結果沒料到自己去匯報的上司就是共產黨安插的臥底,就這樣稀裏糊塗地丟了性命。
幾十年的殘酷鬥爭中,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在不斷的錘煉下,中國共產黨的情報工作手段比國民黨高明得太多。
當然,情報工作跟政治是密不可分的,國民黨情報人員也許並不低能,而是國民黨的倒行逆施,戰場上的節節失利,讓很多國府或國軍精英主動選擇了為共產黨服務,導致了中統、軍統情報戰的失敗,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