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有毒,李世民依舊喝下了玳姬奉上的鳩酒。
秦王李世民威望聲勢太高,李建成的太子之位如坐針氈。雖是一母同胞,但在皇權面前談骨肉親戚未免太淺薄。
雷聲轟鳴,暴雨傾盆,太子府內,玳姬側臥在美人塌上,遠處畫師正在用手中的筆盡量能描繪出她的妍姿艷質,但無論如何也畫不出她的嫵媚風情。
玳姬就如同大唐最富盛名的牡丹一樣雍容華貴,嬌艷欲滴。她鮮活生動,最好的畫師也只能畫出她十之七八的美。
太子府外,魏征正冒著大雨親內建著護衛們挖坑。這個坑要足夠大,足夠深,埋得下大唐戰功赫赫的秦王,掩蓋的住兄弟鬩墻的皇室醜聞,如果計劃順利,這將是李世民的埋骨之地。
太子李建成安排了兩件殺招等著弟弟李世民來赴這場鴻門宴。
李世民知道今天兇多吉少,面對這場請君入甕的戲碼,自然也不是毫無準備。他氣勢洶洶地挑明了太子想要對他除之而後快的心思,並表示來之前早有安排,大不了玉石俱焚的決心。
面對如此強勢的李世民,太子李建成為了緩和宴會上劍拔弩張的氣氛,喚來了寵妃玳姬,讓她給秦王李世民敬酒。
李世民見慣了美人,他府中的楊妃是前朝公主,更是少有的絕色。但是玳姬出現的那一瞬間,他的眼睛就直了。
那雙膚如凝脂的皓腕端著一杯美酒放在他的唇邊,他認出了那是前朝賜毒酒的杯子,但還是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
這杯毒酒他是為玳姬喝的,這個女人他一見就思之若狂。既然太子如此逼他,那他就徹底反給他看!
李世民忍著毒性,走出了太子府,即便喝下解藥,也差點吐血而死。
隨後他策反了太子麾下看守長林門的宗將軍,發動了玄武門之變,徹底斬殺了自己的哥哥李建成一脈與弟弟李元吉一脈。
玄武門之變後,玳姬為保護李建成的五個孩子,從了李世民。
門外的廝殺聲此起彼伏,哀嚎聲不絕於耳。
玳姬一人端坐在殿內,略微顫抖地手握著一把匕首,不安地望著殿門的方向。
不知道是誰會率先沖破這道門,也不知道這把匕首最後會用來刺殺來人還是了結自己。
殿門被一腳踹開,不出所料,進來的是李世民。他丟下戎裝,渾身血氣走向他的戰利品。那把匕首沒有發揮到任何用處就被丟到了一邊。
李世民對玳姬誌在必得,這個女人令他茶飯不思,夜不能寐。他甚至把這場政變,自己的狼子野心都歸結於玳姬。
玳姬的反抗與咒罵對他來說不值一提。她剛死了夫君,長孫無忌還在帶著人斬草除根,眼前這個男人色膽包天,身上沾滿了她親人的血逼著她屈服。
她不得不屈服,她也根本反抗不了,但是如果她的屈服能換回建成的五個孩子的性命,那也算是值得的。
李世民指天誓日地向玳姬承諾,會保下孩子們的性命,會疼她寵她,會封她為妃,讓她做皇後。
作為讓大唐繁榮昌盛的一代明君,李世民可以掌控整個帝國,讓四海臣服,但卻不能任性妄為。
他對玳姬的承諾可能說出口的時候是真心的,但每一次都不曾信守承諾。
李世民食言,玳姬生下高陽公主之後,被囚禁在冷宮。
李建成的五個孩子早就被長孫無忌斬殺,即便是李世民想要阻止也早已來不及。
玳姬的美貌和魏征的謀算曾經是李建成用來對付李世民的兩件武器,而如今都被李世民收入囊中。
魏征真心被李世民折服,而玳姬被囚在深宮,懷有身孕,日日咒罵李世民。
李世民原本想要封楊妃或者玳姬為皇後,但卻被大臣們阻止,立後是國事,大唐需要一個出身品行都能稱為楷模,母儀天下都皇後。
楊妃是隋殤帝的愛女,出身不合適,玳姬是李世民的嫂嫂,那就更不合適,唯有長孫皇後才是最佳人選。
楊妃
長孫皇後
玳姬生性剛烈,雖然懷了李世民的孩子,卻依舊對他不假辭色。每次見到他,她既不稱他皇上,也不喚他陛下,從來都是直呼其名,迎頭痛罵,她向他索要建成五個孩子的性命,她痛斥他玄武門之變殺兄謀逆。
所有人都忌諱莫深,只有她敢戳李世民的傷疤,而李世民在她面前也沒有半點天子威儀,總是哄著,勸著,騙著。
玳姬生下了一位小公主,李世民認為每天瘋魔的玳姬並不適合撫養公主,於是把孩子抱給了長孫皇後。
李世民異常寵愛玳姬生的十七公主,這個公主代表著玄武門之變後的新生,就像他手中新生的王朝,如同慢慢升起高懸的太陽。
他封她為高陽公主,把所有對她母親的虧欠以及愛意全部補償給了高陽。
而玳姬住的北宮被圍上了柵欄,她可以在裏面肆意辱罵李世民卻不能走出一步。
失去孩子的玳姬變得更加像個瘋子,淒厲的哭聲和瘋狂的笑聲有時會在北宮響徹整晚,路過的宮人都會膽戰心驚,噤若寒蟬。
辨機為玳姬講佛,玳姬為了能夠見到高陽公主變的平靜。
李世民的孩子漸漸都長大了,他立嫡長子李承乾為太子,但卻資質平庸,他的弟弟無論是魏王泰還是吳王恪都要比太子優秀。
李世民開始害怕報應,害怕玄武門之變在孩子這一代發生。
他想給隱太子建成在宮中修建靈位,同時他聽從長孫皇後的建議,在凈土寺找了一位僧人為玳姬講佛,希望玳姬與佛結緣,變得平靜,不再瘋魔。
緣分是件很奇妙的東西,為玳姬講佛的僧人正是玄奘法師的高徒辨機。
而辨機是宗將軍的兒子,玄武門之變,宗將軍歸順了李世民,這才讓李世民大獲全勝,但之後宗將軍一家卻被斬殺,臨死之前他囑咐兒子跑去凈土寺出家,這才保住了一命。
他們都是玄武門之變的產物,如今在這荒涼的北宮,隔著柵欄遙遙相望,不知道命運的手要把他們推向哪裏。
高陽公主也到了十多歲的年紀,她無意中來到了北宮,看到了被關起來的玳姬,她對這個美麗的女人產生了極大的興趣,玳姬能叫出她的名字,說出她的生辰,看著她的眼神充滿了感情。
高陽跑去問自己的父皇,可一向對她驕縱寵愛的父皇聽說她去了北宮,就大發雷霆。
高陽固執,任性,她既然知道了北宮,就一定會一再去看望玳姬。哪怕她不知道那是自己的母親,可冥冥之中血緣的牽絆依舊會讓她探究到底。
為了讓高陽不再懷疑自己的身世,李世民決定把玳姬關到別的地方。
玳姬第一次向李世民服軟,她哀求他,她叫他皇上,保證自己不會再發瘋,承諾不說高陽是自己的女兒。她如此卑微,只求能被繼續關在這裏,高陽能無意中再來看她一次。
玳姬太想念高陽了,這個孩子從生下來,她就沒來得及抱她一下,這麽多年,她活得像個孤魂野鬼,而這個女兒是她唯一的希望。
可李世民再一次食言了,她的咒罵也不能阻止宮人把帶向別院,從玄武門之變後,她的命運就一再往更糟糕的境地走去,連她一點點身為人母的可憐請求都不能滿足。
盡管父皇和母後極力否認,但是高陽已經感敏地覺察出那個北宮的瘋女人就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可再一次來到這裏,柵欄已經被拆除,人也早已不在,只留下了一塊木刻的娃娃,高陽知道那是一個母親對孩子全部的思念。
李世民臨死前,不忘安排好玳姬的出路,她終於能夠和女兒生活在一起。
辨機日復一日地為玳姬講佛,而玳姬也終於變得平靜。她從竭斯底裏變得無悲無喜,以前風姿綽約的美人,如今像極了廟裏無欲無求的菩薩。
她終於可以平靜地向辨機講述她和李世民的初遇,那個時候她心裏是傾慕英武蓋世的秦王的,太子建成讓她給秦王敬酒,她不知道那酒裏有毒,秦王一飲而下,在她耳邊說喜歡她,她的心都快跳出來了。
可是後來的回憶太過於血腥和悲愴,那些朦朧的好感轉化成了無邊的恨意。
玳姬是玄武門之變的見證者與犧牲品,李世民殺兄弒弟奪得皇位,可如今大唐國富民強四海升平,誰又能說他當時先下手為強是錯的?如果是太子建成登基就真的能比他做得更好嗎?
可是即便如此,親人死絕的玳姬又如何能原諒他。
後來的玳姬是理解李世民的,他們雖然不常見面,可卻能夠平靜地對話,尤其是話題關於到他們共同的女兒高陽公主,他們如同尋常人家的父母一樣為自己女兒的婚事操碎了心。
玳姬曾對辨機說,如果他不是僧人,天下有女兒的父母都會爭相招他做東床快婿,沒有例外。誰知真的一語成讖,高陽公主對辨機情根深種,甚至她身為房家的兒媳婦,卻生下了辨機的孩子。
高陽是任性的,一朝事發,她以為去求父皇就可以保住辨機的命,可辨機身為宗將軍的兒子,參與過刺殺太子承乾,又和公主做下如此醜事,即便是李世民也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韙,辨機註定活不了了。
李世民也已人到暮年,他這一生殺伐決斷,讓大唐蒸蒸日上的同時也不免滿手鮮血,他勤政愛民卻也怕玄武門之變殺兄弒弟的報應,如今他不怕了,他盡力了。至於功過是非就讓後人去評說吧。
他放心不下玳姬也愧對玳姬,他身為大唐的君主,可對她的承諾卻從來都沒有實作過,他讓玳姬和高陽去吳王恪的封地,從此玳姬就可以和高陽生活在一起了,這是他最後能為她做的事。
玳姬一生對他恨之入骨,可在他臨死之際依舊為他掉了眼淚,其實他知道她是愛他的,只是恨太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