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法文化交流的拓荒者：300多年前，他生於法國，終老北京

2024-05-09歷史

2024年是中國和法國建交60周年 ，兩國的文化交往源於清朝初年，在這段歷史中有 一位文化使者值得大家銘記，他就是白晉（Joachim Bouvet,1656―1730） ，1656 年出生於法國利曼，1730年終老於北京。

他從青年時期開始接受歐洲人文主義教育， 1685年作為「國王的數學家」被路易十四派到中國，在清朝宮廷裏為康熙皇帝及皇子們講授西方哲學、數學、物理學、醫學等知識 。後在康熙安排下，作為中國使臣出使法國，將中國的政治、文化、風俗等介紹到西方。 白晉為溝通中西文化，在實踐與理論上都做了艱辛的探索，也為西方早期漢學的興起做出了貢獻。

白晉：路易十四和康熙皇帝的雙重使者

一、「西學東漸」和「中學西漸」的文化使命

白晉（Joachim Bouvet，1656—1730），字明遠，是首批由法國國王路易十四派往中國的五名耶穌會傳教士中的一員 ，1687年來華，終老於北京，葬於正福寺墓地（舊稱北堂墓地或法國人墓地）。由於在多方面的開創之功，故應被稱為 中法文化交流的拓荒者、中歐思想交流的探索者 。

上為白晉墓碑，現藏於北京石刻藝術博物館耶穌會士墓碑區。下為白晉【易經】研究手稿，藏於耶穌會羅馬檔案館（Jap. Sin. IV-25.）。均為全慧攝影

由葡萄牙、西班牙開啟的地理大發現的歷史過程也是西方人用刀和火耕種這個世界的過程，地理大發現的歷史同時也是西方殖民史開始的歷史，拉丁美洲的血管由此被切開，葡萄牙從西非海岸販賣奴隸也由此開始。 當葡萄牙從印度洋來到中國南海，西班牙從太平洋來到中國近鄰菲律賓，中國與歐洲在晚明相遇。

葡萄牙和西班牙在中國南海合圍時，它們面對著一個有著悠久文明且十分強大的中國，同時中國在與它們的接觸中開始利用西方人所開啟的全球化網路，向世界展示自己的文明與文化。 從全球史來看，晚明至清中期（1500—1800）的中西接觸中，中國是以獨立、強大的國家形象展現在世界舞台的 。這一期間在中國與世界的互動中，中國處在中心和主動地位，這與晚清是完全不同的。

這就是說，從晚明到清乾隆年間，中國在與西方的文化關系中處於主動地位，這與西方在非洲和拉丁美洲的殖民歷史是完全不同的 。此時來華的傳教士也和晚清以後來華的傳教士有著重要的區別，前者在中國明清政府的管理之下展開活動，成為中西文化交流的橋梁，後者則是在不平等條約背景下展開傳教活動。所以，不能以晚清來理解明清之際。 1500—1800年是人類歷史上少有的中華文明與歐洲文明和平交流的三百年，這是人類文明史的重要學術遺產。白晉是這一時期法國來華耶穌會士的重要代表。

首先，白晉在中西關系史上扮演過重要角色，經歷了幾次重大事件 ：他來華傳教是奉法王路易十四之命，此事件結束了葡萄牙人壟斷對華傳教事業的歷史；1693年，他奉康熙皇帝命令回法招募新的傳教士，開中國政府與法國使節外交之先河；1698年返華時，他不僅帶回十名新的耶穌會士，更積極促成商船「安菲泰瑞特號」（Amphitrite）的航行，這在當時也是一項歷史突破。

其次，在中西文化交流史上，白晉作為集「西學東漸」和「中學西漸」兩大「任務」於一身的學者， 無論從著作數量與分量，還是從思想深度來看，他在耶穌會中，甚至在整個明清中西文化交流史中都獨樹一幟：作為康熙的近臣，他和張誠一起給康熙及皇子們傳授西方數學、醫學等自然科學知識；另一方面也將中國的文化、中醫、風俗、儒家經典乃至清廷政治與政體等介紹到了西方，成為推動「中學西傳」的重要人物。同時，他精研【易經】，試圖借此打通中西宗教哲學思想，發展出令人耳目一新甚至過於大膽的「索隱主義」（ﬁgurism）。作為索隱派「先生」的他所帶領的團隊，留下了近千頁的探索中西文化會通之道的手稿，成為中歐初識時代思想交流史的珍貴文獻。

在向歐洲介紹中國的過程中， 他有三項貢獻最為人所樂道 ： 一是作為康熙敕使返回法國時期進獻給法王的【中國（康熙）皇帝歷史畫像】（Portrait historique de l’empereur de la Chine） ，向歐洲全面介紹了中國當時的君主，多有褒揚，引起極大反響，並在客觀上影響了歐洲 18 世紀「中國熱」的歷史行程； 二是向歐洲介紹中醫及其親自參與的中國歷史上最早最科學的全國地圖【皇輿全覽圖】的測繪工作；三是向歐洲宣傳、譯介【易經】 ，並透過自己的研究，與當時歐洲最重要的思想家之一萊布尼茲直接交流，成就一段佳話，同時也引出二進制之「中源」說的歷史誤會。

如此豐富而具有戲劇性的人生經歷，難怪會引起一代又一代不同領域的學者們的興趣。

二、康熙皇帝的洋欽差

作為一位傳教士、學識淵博的科學家、心地善良的人， 白晉神父似乎是以他的低調和謙虛而著稱 。然而，他的成就是巨大的。 身著中國文人的服飾，他為北京著名的法國傳教會的建立做出了貢獻，他還效力於兩位君主——路易十四和康熙。 他十分深入地研究了帕斯卡預感到的那種「需要發現的光明」，康熙這位滿族皇帝後來給予他的評價並不是一句無足輕重的稱贊：「在中國之眾西洋人，並無一通中國文理者。唯白晉一人稍知中國書義……」這是對他辛勞、誠信的一生的審慎的總結，是一位皇帝對白晉神父作為學者的智慧和作為教士的謙恭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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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這位見多識廣的君主，已經從南懷仁神父那裏初步學習了天文學和數學，他懂得如何協調國家事務和自己對科學的愛好，每天都要花好幾個小時來學習科學。兩位神父立即著手工作。他們首先用了一個月來完善他們的「韃靼語」或「滿語」。之後，他們才能向皇帝這位苛刻而勤奮的學生解釋：「歐幾裏得的基礎知識，他一直想要學習這些知識，希望像那些大師們一樣深入地了解事物 ……在學會了【幾何原本】之後，他希望我們運用整個理論，用韃靼語為他編寫一本實用幾何學教程。」

對於他的老師們，康熙允許他們不必拘泥君臣之禮，但對他們十分嚴格。他讓他們登上禦用台階，並要求他們坐在他身邊，為他展示插圖，並為他詳細解釋。五年間一直在「西堂」——西面的教堂——與葡萄牙耶穌會士們住在一起的法國神父們每天都要進宮，風雨無阻。當康熙住在距離京城兩裏路的暢春園時，為了不使他們太晚回去，他讓他們清晨四點出發，而且夜裏還要花一部份時間準備第二天的課。

學完幾何後，皇帝又表現出對哲學的興趣。 傳教士們從中看到了使他準備好有一天接受「【福音書】的真理」的一條途徑，熱情倍增。尤其受到「斯卡萬王家學院的杜哈梅爾先生（M. Duhamel）的古代和現代哲學的啟發，因為這位傑出的哲學家的學說顛撲不破、清晰而純粹……」， 他們編寫了一本韃靼語的教材。皇帝剛翻閱了這本教材的開頭，就病倒了，哲學課也到此結束了。

不穩定的健康狀況長久以來一直困擾著他，他的好奇心從此以後轉向了醫學和解剖學。為此，兩位神父編纂了一本書，收錄了「本世紀以來最稀奇、最有用的所有發現，其中包括著名的杜韋爾內先生（M. du Verney）的發現」。 康熙十分滿意，隨後即希望了解他曾經患過或仍未治愈的那些疾病的身體原因。 於是，學問與耐心兼具的這兩位耶穌會士又用兩到三個月時間撰寫了18—20篇小論文。對結果非常高興的皇帝毫不吝嗇他的贊揚，包括口頭稱贊和書面褒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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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國王崇高的行為是經常談到的話題， 康熙反復醞釀著一個計劃，即向路易十四派遣一位親信，負責將像這些他如此賞識的博學之士們一樣的法國耶穌會士帶回中國。 他想按照巴黎王家科學院的典範，在他的皇宮內建立一個科學院。他選定白晉神父為他的代表，並授予他「欽差大臣」的頭銜。 在送給路易十四的禮物中，有49冊皇宮印刷廠印刷的書籍 ，它們是中國古籍中的精華，今天我們可以在巴黎國家圖書館欣賞到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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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首都巴黎，這位傳教士的到來不可能不被察覺。他沒有向吃驚的大臣們出示中國皇帝的任何信函，他不得不解釋，根據古老的習俗，這位皇帝只頒布「標誌著諸侯或附庸國的從屬關系的書面旨意」。 白晉神父可能是穿著中國的朝服來到路易十四和宮廷官員面前的，這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他獻給勃艮第公爵的【中華帝國現狀】一書中，透過黑色和彩色描金的版畫插圖，我們可以看到中國的所有習俗，從身著禮服的皇帝，到衣著普通的僧侶。這位耶穌會神父要是知道他掀起了一股潮流，一定會感到驚訝， 這種對「中國工藝品」的迷戀使華托（Watteau）和布徹（Boucher）的油畫以及18世紀的屏風和掛毯充滿了異國情調 。很有可能，他還啟發了畫家馮德內（Fontenay）和維爾南薩爾（Vernansal），使他們創作出了「中國天文學家掛毯」的底圖，後來在博韋（Beauvais）的王家工場完成制作。

凡爾賽和巴黎談論的話題只有中國。 無論白晉神父走到哪裏，他的前面都聚集著一群好奇的人，向他提出一大堆或嚴肅或淺薄的問題。為了同時回答所有人的問題，他出版了【中國（康熙）皇帝歷史畫像】……。

這本獻給路易十四的書，主要是符合時代潮流的、對滿洲第二位也是最偉大的君主的頌揚之辭：

他天賦極高，智力過人；他思維敏捷，明察秋毫，博聞強識，意誌堅定，處變不驚……他的嗜好和興趣高雅不俗，都與帝王的身份相稱；他的臣民十分愛戴他，因為他為人公正，伸張正義，倡導德行，愛民如子，追求美德與真理，充滿激情地治理他的專制帝國：一 位日理萬機卻能勤奮學習各門科學並愛好藝術的君主不能不令人驚訝。

這位身體與智力素質的典範，集韃靼人的耐力與漢人的敏銳頭腦於一身，只有一個缺點：他不是基督徒。白晉神父於是任憑這個希望破土而出：康熙在被孔子思想與基督教思想的「偉大一致性」說服後，終有一天能夠皈依基督教，並以身作則，帶動整個帝國信奉基督。 路易十四為了促成這個宏偉的計劃，批準新一批法國耶穌會士出發前往中國。

（本文摘自[法]白晉著【白晉文集•第一卷•白晉暹羅遊記】）

【白晉文集】的整理、轉譯和出版

白晉在中國生活了四十二年（包括期間回歐洲的五年），研究中國典籍這項事業占據了其中絕大部份時間。他一生勤於寫作，作品成形的也有不少，然而由於不斷被禁，無法結集發表，只得以一篇篇論文、一封封信的形式寄往歐洲，途中散失、損毀者甚多，因此後人不僅難以列出其完整書目，亦難以歸納其思想系統。基於上述原因，目前很難實作對白晉作品的完整收錄，我們這次在商務印書館出版的【白晉文集】致力於盡可能地搜集其已刊及未刊作品，乃至論文與信件手稿，並盡量以中文形式呈現出來，以饗中國讀者。透過我們對白晉作品的整理和轉譯，【白晉文集】具體安排如下：

第一卷【白晉暹羅遊記】

第二卷【康熙皇帝傳中國見聞錄】

第三卷【白晉使法行記】

第四卷【西洋藥書格體全錄】

第五卷【幾何原本】

第六卷【易經總說】

第七卷【中西會通之路：索隱漢學探求】

第八卷【白晉書信集】

第九卷【天學本義古今敬天鑒】

盡管我們並未收集到白晉的全部著作，但這已經是世界範圍內第一次整理出版白晉文集，說明透過中外合作，中國學者在中西文化交流史和西方早期漢學的基礎性文獻的整理與研究方面已取得一定成果。這個文集可以展現出16世紀到18世紀中華文明與歐洲文明之間多維度的深入交流，交錯的文化史書寫將取代單一的文化史書寫，其學術意義重大

作為中法文化交流的奠基人，四百年來白晉雖然有部份文獻整理出版，但一直沒有對其全部著作作系統整理，這或緣於他在中文和歐洲語言多種語言形態間寫作，在人文研究和科學研究之間行走，整理起來困難較大。

【禮記】曰：「作者之謂聖，述者之謂明。」經過中外學者二十余年的共同努力，【白晉文集】終於出版了，從這裏可以看到四百年前，全球化初期中國與法國以及中國與歐洲文化之間的真實歷史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