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時期,中國政治一直實行高度集權的皇帝專制。皇帝淩駕於天下之上,號令天下,是政治執行的核心。無論是丞相、大將軍還是宦官專權,都只是皇權外在的表現形式,根本上仍然服膺於皇帝的絕對權威。
然而,這種局面在西漢末年開始出現轉折。地方豪族由於世襲累積的財富和武力,逐漸強大起來,對中央政權的權威構成了挑戰。到了東漢時期,地方豪強的勢力更是日漸壯大,三分天下的權勢幾乎無所顧忌。所謂的袁紹、曹操、孫權等人,盡管表面上看是一方雄主,但實則代表著地方大族的利益。
魏晉時期,地方豪族徹底取代了中央集權,國家政權運作完全依賴於豪門士族的力量。九品中正制的建立,使得豪強大族合法化,從此真正進入了士族政治時代。西晉開國之初,司馬炎為鞏固皇權,不得已而采取了"大封王"的做法,將兄弟封於王侯之位。然而,掌兵的王族反倒更加威脅皇權,八王之亂由此爆發。永嘉之亂更是徹底擊垮了西晉政權,中原大亂,秩序全非。
在這種背景下,東晉政權應運而生。雖然仍由晉室王朝執掌皇籍,但實權早已不在皇室之手。南渡後的東晉,士族專權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可謂是士族政治的發展高潮。皇帝的存在只是一種虛名,政治實權完全掌控在當軸士族之中。無論是昏庸無能還是賢明英武的皇帝,對於當權士族而言都是可忽略的。誰執掌皇位已經無足輕重,重要的是哪個豪門士族能夠掌控國家大權。東晉政治格局已徹底背離傳統,皇帝政治名存實亡,江山氣數已盡,式微難返。
東晉前期,朝堂上可謂英雄輩出,一代代當軸士族家族憑借曠世能臣的領軍,在動蕩紛爭中力挽狂瀾,主導國家大計。
其中首當其沖的,便是瑯琊王氏及其家族領袖王導、王敦兄弟。八王之亂後,中原一片狼藉,朝政不修。王匯出任太尉,與安東將軍司馬睿攜手南渡,奠定了東晉江左基業。王敦亦勇冠三軍,擊潰蠻夷,守衛江南。王門兩兄弟權傾朝野,聲威赫赫,可謂當世一時翹楚。
然而,王氏家族的輝煌並未持續太久。王敦由於軍教暴虐、違逆朝令而遭到彈劾,後被削奪權柄。王導病逝,家族缺乏領袖人物,權勢日渺。王氏一門過後,國家大權轉移至潁川庾族。
庾亮、庾翼兄弟乃當世名將,三征吐谷渾,多有功勛。庾亮尤受朝野推崇,位至太尉,掌管軍國大權。他兩度親征北方,試圖掃清內患,收復中原,均未能如願,不過仍是彪炳千秋的壯舉。庾氏一門在朝中叱咤風雲,長期執掌國計軍權。
然而,時運如梭,更叠無常。庾氏淹沒於權力激流之中,終因庾冰放縱暴虐、庾攸受讒遭誅而家族式微。此後,桓溫所領導的譙郡桓族崛起,成為東晉新的當權豪門。
桓溫權傾天下,尤有統帥過人之才。他屢次率軍北伐,積累了赫赫戰功,又挾黃河上遊,控制了國家命脈。身為大將軍,桓溫權力之大,可謂無出其右。他不僅主導國政,更肆意更替皇帝,對皇權置之度外,可見士族專權的徹底性。
不過,即便是如此雄霸一時的桓溫,也未敢篡位自立,終究只能做一代權貴而已。桓溫去世後,桓氏家族漸衰,謝安統帥的陳郡謝氏乃成為新的當軸士族。
在東晉這個士族專權時代,當軸士族之間的權力鬥爭可謂激烈無比,手段殘酷不仁。為了奪取或維系權力,他們不擇手段,家族更替快速,朝局幾乎年年都有大的變動。
最明顯的例子,便是瑯琊王氏的衰落。王導去世後,王敦雖尚有嫡傳子孫,但其庶出長子王渾很快便竄起反戈。王渾陰謀誹謗王敦嫡系,導致王敦嫡長子王徽遭到殺害。接下來,王渾與王乂之子又展開了新的紛爭,雙方用盡手段互相咬殺。最終,王渾奪取了家族權力,但王氏已經元氣大傷。
類似的家族內鬥,在潁川庾氏、譙郡桓氏等當權士族中均有上演。庾冰憑借軍權,暗殺叔父庾子良,反過來又被表弟庾攸的黨羽誅殺。桓氏家族內訌更是達到了瘋狂的地步,桓溫的四個兒子互相殘殺,最終導致整個家族式微。
權力鬥爭的另一個特點,則是驕奢淫逸、荒淫無度。嗜酒貪歡成了這些當權人物的通病,如王敦因酗酒而亡,桓溫飲酒作亂更是臭名遠播。同時,他們又紛紛延續了中國歷朝歷代暴君的老毛病——貪婪無度,把持給事權柄,妄加貶黜。誰都可能隨時被打入冷宮,無論你是否當軸功勛,也不管你是出自何種門閥。這種狂亂的朝綱氣象,註定了士族權力無法長久延續。
外加南面蠻族不斷擾境,北方異族亦時有入侵。戰事頻繁,內憂外患,加劇了東晉政局的動蕩不安。即便號稱一代名將的庾亮、桓溫等人,在取得戰功之後,也難免被他人打入冷宮。庾攸便是庾亮之子,卻因受讒言被其幕僚構陷而遭殺害。桓溫先是被其子桓沖逼退,後來更是被桓玄所奪權篡位。可見,東晉這場權力遊戲之殘酷無情,名士豪門亦如狗彘無異。
盡管東晉時期戰火不斷、權力角逐殘酷,但這個動蕩年代也孕育出了燦爛的文化繁榮。當時,京城建業池中匯聚了大批文人騷客、才子佳人,上演了一出絕代風華。
首先,東晉是中國古代文壇巔峰時期,出現了大量頂級文采飛揚的文人墨客。謝氏家族中,便誕生了被後人稱為"才子佳人"的謝靈運、謝莘、謝眺等才俊。他們恰如芳菲朵朵,綻放出燦爛奪目的才華。謝靈運尤其出類拔萃,其詩文琳瑯滿目,被譽為"謝宋間文章之冠"。他們在朗朗樂章中抒寫哀思,彌留世人無窮遐思。
與此同時,建康京城中還聚集了眾多名流紳士、才子佳人。如左思尚、陸雲等文人雅士,風度翩翩,才思敏捷。宗、譚、陶三家與謝氏並列,合稱同時六家,亦是文壇中最頂級的名門。他們或墨客高仕,或富家子弟,堪稱東晉時期文化藝術的瑰寶。
除了文人墨客,還有眾多名姝佳麗芳菲綻放。竇晉是葭瑩湘的代表,與宋玉遺姿、郗镕姿絕代相並稱,頂禮膜拜者雲集。趙循女也是冠絕時代美人,宜男佳人爭抱戀,無不嬌羞。這些名姝麗質當年必是風華絕代,連朝代更叠也難掩其光輝。
不僅如此,京城中還聚集了大批妓女歌伎,娛樂風氣盛行。不僅有青樓紅粉集中,連繡衣春官亦不乏其人。這其中尤以當世名妓鐘萼、闕裏等人最為出名。鐘萼更是才貌雙全,不僅風姿絕代,音律聲樂俱佳,連皇帝也對她英資寵冠。她那無與倫比的才藝與風華,幾乎成為整個建康的旗幟。
然而,這個絢爛時代的光輝註定是曇花一現。文人墨客終將老去,嬌嬈佳人亦將衰頹。動蕩的亂世註定使這份絕代風華難以為繼。士族角逐日趨白熱化,皇室與朝政的鬥爭也終將帶來新的動蕩變革。這曇花綻放一現的短暫風光,註定難以永駐。但它作為一段獨特的文化現象,卻終將鐫刻在東晉的史冊之上,綻放出永恒的光芒。
盡管東晉時期文化藝術空前繁榮,但政治上的動蕩和戰亂卻從未停止過。作為一個名存實亡的朝代,東晉的宗室氣數早已漸盡,政權的衰落也就不難理解了。
早在南渡之初,晉室就已經力不從心。皇帝安帝被迫南渡建康,在異地頗受士族擺布,皇權實在搖搖欲墜。王導等豪門士族起家於南渡功勛,加之控制了軍權,因而在新朝完全占據上風。宗室從此一蹶不振,被迫屈居人下。
安帝繼位26年,朝政大權盡散於宦官與當權士族手中。皇室家眷親屬隨意被貶黜,朝政息息相關的權柄都無從插手。皇帝被架空,只能任人擺布。最後安帝甚至遭到廷尉殺害,淒慘遇難,可見其無權無勢。
接任的皇帝簡文帝也是闕然無威。這位曾被梁冀所贊的明君,在位期間竟然全然失了主導權,朝野大事只能聽憑權佞豪門擺布。謝安臨朝,理應出身謙卑。但他憑借軍權,幾乎掌控了整個朝政,罔顧皇籍。至於簡文帝,則完全成了傀儡,被謝安扶植而已。
東晉中後期情況更加惡劣。皇帝穆帝理應禦駕親征,但無奈朝中大權完全被姚萇一人把持。姚氏豪門因積累武力,使得穆帝的皇權幾近名存實亡。連元帥劉曜都對皇帝毫無忌憚,肆意妄為。
到了東晉末年,國力日衰,戰亂不止。但宗室缺乏實權,根本無力整頓吏治。賊寇蔓延,宦官專橫,皇帝的權威徹底崩塌。這一切無不說明,東晉王朝的江山已然氣數已盡,註定難以為繼。最終,劉裕趁亂起兵,建立新朝,東晉420年的王朝宿命就此終結。
東晉的覆滅,固然源於外患環伺、戰亂頻繁。但其根本原因,還是在於當權士族對皇權的架空和蠶食。宗室早已名存實亡,江山氣數漸盡,這個曇花一現的王朝也就註定難逃覆亡的厄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