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今天要說的春秋三姜的第二位，名叫宣姜，是齊僖公的女兒。她的人生雖不像姑媽莊姜那樣淒涼，但卻命運多舛，且數千年來在文人筆下，其形象一直是負面的，受到了非常不公正的對待。
在【詩經·國風】中，按照【毛詩序】和理學大師朱熹所做的【詩經集註】，有多首詩都是對衛宣公及其夫人宣姜的譏刺。
【邶風·匏有苦葉·毛詩序】：「刺衛宣公也。公與夫人並為淫亂。」第二章譏諷宣姜為「雉鳴求其牡」。雌山雞和公走獸不是同類，卻向他求偶，譏諷宣姜為了淫欲而毫無廉恥。
【鄘風·墻有茨·毛詩序】：「衛人刺其上也。公子頑通乎君母，國人疾之不可道也。」公子頑是衛宣公的兒子，也就是宣姜的庶子。該詩通篇都是諷刺宣姜和她的庶子衛頑之間的通奸，說就像長在墻頭上帶刺的蒺藜一樣，掃不掉、除不掉，兩人在閨門內的淫亂穢行醜陋到詩人都不好意思說出口，寫下來也不好意思讀。
【鄘風·君子偕老·毛詩序】：「刺衛夫人也。夫人淫亂，失事君子之道，故陳人君之德，服飾之盛，宜與君子偕老也。」詩篇詰問宣姜，像你這樣的一個頭發烏黑，連假發都不需要戴的柳葉細眉、皮膚白皙的傾國傾城美人，為什麽就不能謹守婦道與夫君偕老，反而在先夫屍骨未寒就與別人勾連呢？
【鄘風·鶉之奔奔·毛詩序】：「刺衛宣姜也。衛人以為，宣姜，鶉鵲之不若也。」該詩通篇罵的更是露骨，「鶉之奔奔，鵲之彊彊」，鶉與鵲是兩種不同類的鳥，卻混搭到一起，罵宣姜跟鶉鵲一樣，無異於禽獸。現代漢語中有個詞「鶉鵲之亂」表示的就是這種發生在親屬間不正當的亂倫行為。
其實，宣姜完全是個悲劇性的人物，是被當時的男權、君權雙重桎梏摧殘的犧牲品，她是兩千七百多年前的一個可憐女子！
宣姜並非她的本名，她的本名已無從考證。她娘家姓姜，夫君衛晉是衛國的國君，死後謚號「宣」，史書上被記載為「衛宣公」。所以，她在史書中就被記載為「宣姜」。
這是在那個年代給上層貴族女子命名的通用規則，【春秋】、【左傳】等史書中有很多女子的名字都是按照這個規則記載的。前一篇介紹的宣姜的姑媽「莊姜」，其夫君為衛前莊公，取夫謚號「莊」加父姓「姜」而得其名。
宣姜出生在一個顯赫的家族中，其父是齊僖公，一個兄弟是齊襄公，還有一個兄弟就是鼎鼎有名的春秋五霸之首齊桓公，還有一個妹妹是嫁做魯桓公夫人的文姜（春秋三姜之末）。
可見宣姜血統高貴，娘家勢力強大，她的人生本應美滿幸福才是。然而，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中，她的一生卻充滿了坎坷，歷盡苦難，先後三次嫁人都非出自本意，且不得其耦，受盡屈辱。
【左傳·桓公十六年】中有這樣一段文字，記載了宣姜的前兩次婚姻：
初，衛宣公烝於夷姜，生急子，屬諸右公子。為之娶於齊，而美，公取之，生壽及朔，屬壽於左公子。
「烝」（zhēng）是指與母輩的通奸淫亂行為。夷姜是衛宣公的父親衛前莊公的一個姬妾，也就是衛宣公的庶母。可見，這個衛宣公不是個正經主兒。他倆的烝發生在衛宣公還在做公子的時候，並且還生了一個兒子，名叫急子（史書上有時寫作「伋子」） —— 據史書記載，他倆還有另一個兒子叫黔眸，本文不敘。
衛宣公做了衛國的國君後，不知是否是出於對夷姜愧疚給予補償的緣故，把急子立為太子，並派使臣到齊國為他求取齊國的公主。齊僖公就答應把大女兒宣姜嫁去衛國做太子妃。
然而，正如著名評書家單田芳口頭禪之一說的那樣：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衛宣公派去齊國的使臣是個佞臣，他深知衛宣公極其好色，又見齊女美若天仙，就在返程時一個人先跑回去給衛宣公報告。
果然，衛宣公聽說齊女的美貌後，饞的抓耳撓腮、直流口水，立刻把禮義拋之腦後，半路截胡，自己把她給強娶了過去。
宣姜本來要嫁的是衛太子急子，但卻許而未嫁。她的第一次婚姻就這麽的無果而終。
因此，從禮制上來說，被衛宣公強娶，其實是宣姜的第二次婚姻，是一次真實的嫁人。但這次嫁人，卻並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完全是因強權所逼的結果。
在那樣的禮教制度下，女子，特別是嫁出去的女子，就完全像是一個浮萍，有再強盛的根也抓不住地，一條小魚都可以想把她推到哪就推到哪。宣姜所遭受的不測，甚至連她那勢力強大的娘家都沒法幫她，世人又怎麽能把怨望強加給一個弱女子呢？
可恨的是，衛宣公不但不認為自己的行為有違禮制且醜惡，反而大張旗鼓地營建新台，用於納娶宣姜，向世人宣告：我又要抱得美人了！
有人對衛宣公的醜惡行徑極其痛恨，就寫了一首詩對其進行了無情的鞭撻，並對宣姜的不幸遭遇表達了深深的同情。這首詩就是【詩經·邶風·新台】：
新台有泚，河水彌彌。燕婉之求，蘧篨不鮮。
新台有灑，河水浼浼。燕婉之求，蘧篨不殄。
魚網之設，鴻則離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這首詩把衛宣公比作蘧篨（讀音qú chú，意思是生了一種惡疾，連身體都彎不下來的人）、戚施（讀音qī yì，指的是蟾蜍，形容駝背貌醜之人）。宣姜千裏迢迢從齊國來到衛國，本來滿心歡喜以為嫁個如意郎君，沒成想卻被逼嫁了個又老又醜、腰背僵硬、四肢著地的蟾蜍！
後來，宣姜為衛宣公生了兩個兒子，長子叫衛壽，次子叫衛朔。衛壽為人仁義，對其異母兄長，也就是母親原本要嫁的太子急子非常尊重，兩人的關系也很親密。而衛朔卻奸猾狠毒，為了自己將來能繼承君位，一直惡毒地說太子急子的壞話。後來，衛宣公假托派遣太子急子去齊國公幹，暗地裏指使賊人將急子殺死，衛壽為救兄長，不惜以身赴死。兩人的死，沒有換來同為兄弟的衛朔的任何憐憫，反而讓他陰謀得逞，順理成章地繼立為太子。
宣公薨逝之後，衛朔嗣位為衛君（衛惠公），是個年幼的弱君。這時在朝堂上權勢最大的是衛宣公的另一個兒子衛頑。這個衛頑跟他的父親一樣，也是個好色之徒，早就對宣姜的美貌垂涎欲滴，一心想把她弄到手。因此，衛頑趁著異母弟弟衛朔新即位，年幼君位不穩，急需有人撐腰之機，連威逼帶利誘，把宣姜攬入自己懷中。
這是宣姜的第三次嫁人。衛頑略長於宣姜，論年歲兩人相當，若是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成，倒也不失為良配。只可惜這次也是出於形勢所迫。
論輩分，宣姜是衛頑的庶母；論地位，宣姜是太後。所以，衛頑強娶宣姜，不但亂倫，而且違制！
貴為衛國的太後，卻不得不「嫁」給自己的庶子，這輩分和朝堂關系還能理得清嗎？試想一下，宣姜是多麽的無可奈何，怕不是「人前強歡顏，夜半淚濕巾」所能表達的吧？
史書沒有記載宣姜的卒年，但對她與衛頑所生子女倒是有所記載。宣姜一共為衛頑生了五個孩子，長子齊子、次子衛戴公、三子衛文公，長女宋桓公夫人、次女許穆公夫人。也就是說在她的七個孩子（有兩個是與衛宣公生的）中，有三個兒子做了國君，兩個女兒做了國君夫人，這多少也算是上天對一個不幸女子的補償了吧！
【註】文中圖片參照自百度·圖片庫。
濱湖散人，2024年1月15日星期一，癸卯年臘月初五，上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