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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县写作最后的尴尬:没有意义的坚守

2024-01-18文化

少年时代读古典小说,里边有四个字:路断人稀。一个戴枷之人,被两个兵丁押着,本来是要送到蛮荒之地的,但是遇到了大雪,路断了,无人了,两个兵丁就把戴枷的人砍了。还有的是某个大汉,佩剑归家,走着走着,路断人稀,荒草虎爬,两头饿虎拦路,挥剑砍杀一阵子,败下阵来,就把自己交给了老虎。

有人走到了终点或是走到了老家,但是很多人走着走着,就不再走了,也有人走着走着折戟沉沙,不得不停下了脚步。时过境迁,路断人稀这四个字,用来形容在市县写作的人,倒是十分的中肯和贴切。

市县写作的人,是一个庞大的群体,写长篇的,一个市有几个,一个县也有几个。但是市县写长篇的,大多都是无疾而终。文学刊物偶尔发几个长篇,市县写长篇的,的确是很难挤上。所以市县写长篇的,大多是写给自己看的。有些门路的,自己找钱,自己买书号,印了三几千本,甚至是一千本,送送朋友,送送熟悉的大大小小有过瓜葛的编辑们,就等于是完成了使命。最好的结局就是在市一级获得个奖励,算是一个最大的反响。假若找个写文艺表扬的,把这个长篇在市级报刊上鼓吹一下,那就是高音喇叭放炮,动静闹大了。这样的操作,一辈子也就是一两次吧,次数多了自己也烦了,还会让掏钱的人看不起你。虽然人家也把钱掏了,走出门人家就吐一嘴唾沫说:啥鸡巴作家,自己没钱,印个长篇挠球哩。

我也写过长篇,很是偶然地在文学刊物上发了,还给评了个奖。自己觉得有点高兴,后来遇到了看初稿的编辑,他告诉我,刊物一年发6个长篇,评出一个长篇,倾向于本省的作者。那一年刊物发了6个长篇小说,只有我是本省的,于是责无旁贷地落到了我头上。这样偶然得奖,像是瞎子捡个窟眼钱,冒怼中的冒怼。就像是斗地主起到了四个2,四个A,四个K,四个Q,赢了也是没有任何科技含量的。但是这样冒怼,也就是一次吧,想冒怼第二次就有点难了。

除了写长篇的如此,在市县写中篇和短篇小说,也是如此。写了四五个中篇,在刊物转了几个圈又回来了。自己就硬着头皮,厚着脸皮,调动所有人脉和资源,找钱印印,五北四下散散,算是完成了一件心事。于是在以后的简介里,就会出现一句话,出版过中篇小说集。短篇小说写了十几篇,在某个刊物上发表了一两篇,也是如法炮制印刷几本,最后就变成了简介里的一句话:出版过短篇小说集。在市县写散文的如此,写诗歌的如此,都是自己写给自己看的 ,都是自己拿钱自己印的,堆在屋子里老占地方,扔掉吧有点可惜。

市县写作者,自己找钱买书号自己印刷,是无可指责的,也是不能冷嘲热讽的。我知道,在市县写作,这就是唯一的出路,虽然很无奈,但是又不得不这样做。好像不印刷一本自己的书,一辈子就跟没有写作过一样。这样的事情做多了,市县写作者自己觉得没有多大意思了,写作的激情也就没有了,慢慢地就搁笔了。在市县写作,写着写着自己说:摸摸母牛,没球意思。摸摸母猪,没球意思。于是中断了写作,也就仓促结束了写作的进程。

写作是最易表达自己的,也是最易糟蹋自己的,在市县写作,莫不如此。写得好一点如此,写得稍差一点的也是如此。年轻时对于市县写作者没有发表过一篇就自费出书,有点不太宽容,到了现在,对于所有市县写作者孜孜不倦地写作,孜孜不倦地出书充满了敬意。毕竟赞助没有找到我头上,毕竟没有花我一分钱,毕竟是一个写文章的人,能坏到哪里去呢?特别是一个人坚持一辈子在市县写作,都是手无缚鸡之力,想坑害人也没有坑害人的能力。宽厚吧,宽厚是一种美德。

在市县写作,在省级以上文学刊物发表一篇是很难的,甚至难度超过了自己找钱出一本书。所以市县写作者写着写着,就偃旗息鼓了。一个市县,还有几个人写了几十年还在写,这就是我们说的坚守。尽管这个坚守没有任何意义,甚至是中午点灯笼白费蜡烛,也还是有人在坚守。这些坚守者让我想起了一个老掉牙的故事,一群清朝的士兵,在边关作战,固守几个兵营。清朝灭亡了,他们还在固守。到了四十年代初,发现了他们,依然是清兵的模样,还在固守那几个兵营。仔细想想,他们的固守有意义吗?没有。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投降了,进攻西峡口的一小队日军,处于很偏远的山沟里,不知道日本已经投降,还在坚持抵抗,被消灭了几个。后来让日军的战俘对他们喊话,他们才停止抵抗。这几个日军顽固地抵抗,对于战争的胜负还有意义吗?没有。

市县写作,就是没有意义的坚守。一个作者在省级刊物多发一篇,对于自己的虚荣有一点小小的满足,对于整个中国文学,是没有有意义的,对于一省的文学,也是没有意义的。甚至在县里写作的人,发一篇小说和散文,对于一个市的文学也是没有意义的。

市县的写作者,做无意义的坚守,或许就是最后的意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