囊云贮深心
如今器身看来最打动人的地方，正是昔日霜冻雨激，虫蛀蜗行，疤痕凝结之处。
【囊云贮深心】 林学春 刻
人的天性与境遇形成各自生命的轨迹，世间万物又何尝不是如此。
笔者出生于乡下，从小穿行于深山野岭，涉溪涧攀峭壁，喜欢收集各种奇根怪木，有蚁蛀虫蚀的、有经岁月风化的、有水浪冲刷而成的、有石缝夹生的，鬼斧神工各臻其妙。
记得上初中时，弄了件根雕取名「龟鹤齐寿」，被展示于橱窗，据说至今还保存在母校美术资料室中。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笔者辍学后，无师自通捣鼓起根雕来，积累了一定数量，便到福州城里南公园小桥头摆地摊。
记得当时逢周末有集市，头一天便要把根料打包好，弄成两袋，从乡下坐班车到南站，天色将晚，再挑着担子到小桥头，找个空处放好。
累还好，饿是真饿，边上有摊子，刚烰的蛎饼来几块，就着热腾腾的鼎边糊连吃三碗，大慰饥肠实乃平生一大快事。
吃饱困了就靠着挑子睡，捱到天蒙蒙亮，便将树根摆开来，陆续便有人来了，天色还没大开，买家都带着手电筒，光束在树根上移动，照到稍合眼的便拿起来，双方免不了一番讨价还价。
碰到造型奇绝的，这边价未谈拢，上家如稍一放手，边上就有新买家一把抢过立马付钱，因此常有买家吵了起来。
早市上根艺半成品，一件大约卖十几二十元左右，奇一点可以卖到百元上下，算是好价了。
那时候根雕市场很热，屠一道、陈祥梧、陈琰等福州根雕界好手，经常来早市淘宝。
陈琰前辈多才多艺，为人正直仗义。当时我被人诓骗，货送到高宅村后不给钱，乡村少年初涉江湖身单力薄，无奈之下向陈先生求助。
他立马赶到村中，帮我要回货款。俟后还邀我去他位于上渡洋洽的住处歇脚。
虽时隔三十多年了，依稀记得小院独栋带围墙，一角有假山水池，池边各色兜兰花正开，奇而雅。千禧年之后在于山福州画院，与陈先生偶遇过一次相见甚欢。如今陈先生已走了多年。
三年前从古玩店，请了一件陈琰先生根艺作品「秋荷」，浑睦静朴古意盎然，置于案头睹物思旧，也算存一丝念想吧！
后来笔者因行业变动，渐渐疏远根雕。2017年过仙游坝下，在一个木雕作坊中，一段半成品的荔枝根，沟壑曲折如涧如洞如崖如岭，周身遍布云水纹迂回连绵，如激流如漩涡如卷浪如流云，深藏的情愫又被激起波澜，当即高价购得。
【囊云贮深心】 林学春 刻
庚子年疫情期间，把根料取出来修整打磨配座， 弄成了赏瓶状，寓安平之意。 器名一直未定，癸卯新秋， 得空取出来玩赏，轻轻抚摸器身瘿疤起伏木纹回旋处，不知为何竟无端心疼起来。
【囊云贮深心】（局部） 林学春 刻
如今器身看来最打动人的地方，正是昔日霜冻雨激，虫蛀蜗行，疤痕凝结之处。 春花秋月悲欢离合，世间又有多少过往被深藏。
人生诚如白居易诗中所云：「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过往如云烟，聊寄情于物，囊云贮深心，遂以 「囊云」 二字为名，并在 器底侧沿刻：「世间万物历百千劫，无非觅个安顿处。」
行文至此，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拜谒莆田广化寺，一位老禅师说的一句话：「烦恼即菩提」！当下似稍有所会……
【文化生活报】寸心镂木专栏
（发表于2023年第19期）
作者简介
PROFILE
林学春，闽侯人。现为福建省美术家协会会员，福建省书画研究会监事长，福建省艺术品行业协会书画部主任，福州市清卿薄意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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