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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铺天盖地的大雪,母亲收猪毛没回来,我等在路口却看见

2024-04-25文化

腊月二十三铺天盖地的大雪,盖住了稀稀落落的村子也盖住了门口那条回家的小路,鸡上架了猪吃饱入梦了。我焦急的等着母亲,弟弟说:妈是不是上不来坡,咱俩去推车。

大柳树不会长偏偏长在路中央,根部鼓突出来,村人都会绕着走,空车可以绕过去,重车就很吃力了。

我和弟弟远远看见母亲正在奋里的拔着架子车,眉毛头发都是雪白的,胸口上却是红艳艳的一片。

母亲看见我俩第一句是:是你父亲回来了吗,是他让你俩来接我的吗?

父亲从新婚第一夜就没正眼看过母亲,母亲却事事以父亲为重,两年前父亲讲南方有个朋友喊他一起去贩皮子,但是…

母亲说你放心我能行,两娃也懂事了,大的带小的,地里家里不会耽搁。

父亲说:需要带点钱。

父亲想说钱,母亲想说土地和娃,还想要个父亲的保证。

当父亲接过母亲递给他的三万八时,没问来处没做保证,腊月都是游子归家的日子,父亲却在腊月初八带着三万八一去不回。

那一年我八岁,弟弟六岁,母亲卖掉了外婆给她的一对金镯子,那是外婆的母亲,外婆母亲的母亲传了几代人留下来的东西,不管日子多艰难,传家宝却被传到了母亲手里。

母亲是镇上皮货店老板的女儿,父亲背着皮毛找掌柜,刚好那段时间外公出来收皮子,接待父亲的是母亲,两人怎么好上的不得而知,外公坚决不答应,一分钱陪嫁都没给,母亲是一个人身上揣着一对外婆偷偷塞给她的金镯子来到黑寨。

黑寨出黑毛猪,黑毛猪长身瘦腰,肉不多全是腱子肉,毛色发亮鬃毛如旗杆根根竖立,可以买到三块钱一斤。猪长的有个性人却一般,男人大都懒,且很大男子主义,仗着每家每年两头黑猪的收益,除了种地,闲时晒阳娃,男人女人都好说东家西家。

父亲不一样,他会冬日下夹子套野鸡或者野兔,运气好还能逮回来一两只野猪仔,然后和家猪交配,然后卖个好价钱。

父亲不爱母亲却收留了孤身而来的母亲,大伯大妈连夜赶了一床花布褥子,红绸被子,母亲便和父亲关了灯生了我和弟弟。

父亲却越来越不安分了,他有远大志向,他也有个爱的人,爱着白寨的秦寡妇,但是世俗不容许他娶寡妇,他便先娶母亲在带寡妇出走。

母亲看见我俩第一句话却是:是你父亲回来了吗,是他让你俩来接我的吗?

九岁的弟弟说:谁都知道他骗了钱带寡妇跑了,偏你不信。

母亲说:不能那样说自己的父亲,村上人喜欢胡说,没有的事都说成有的事,别人可以胡说咱自己不能。

大概母亲觉得自己说的太牵强,她剧烈咳嗽了一声,鼻子里喷出一股血,胸口又是殷红一片。

天慢慢的在变黑,母亲顾不上擦鼻子,她让我俩在后面推,她使劲蹬,翻过树根又要上一个缓坡,我想跑过去帮母亲用袖子把鼻子上的血痂擦掉,车却说着坡倒退,母亲已经没一点力气了。

弟弟吓傻了,他说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说他。

我说你抱着母亲等在这里,我去喊大妈。

跑到大妈家里,大妈正在搓包谷,大伯正在数落大妈补的袜子针脚太粗,新补的袜子脚趾头就溜出来。

大妈见我慌慌张张跑进来,撂下玉米棒就朝外跑,跑出去又进来:怎么了,怎么了?

我哭着讲母亲晕倒在坡上了,鼻子流的血都把胸口都湿透了,滴在地上结成了红色的冰。

大伯还在找鞋,大妈已经跟着我摸黑来到坡上,背起母亲就往家跑。

大伯半路见到大妈嘀咕了几声,然后大妈拐弯把我母亲背到了我家,她放下母亲就喊大伯去家里背玉米棒:多背点烧水烧炕都要用。

大妈留下来陪我母亲,她埋怨母亲:知道自己有病还这样拼命,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母亲说:腊月家家户户都在杀猪,猪毛好收价格也低,过完年卖了给两娃留点活命钱。

大妈说:给自己也买点药,活着才能看着他们长大啊。

母亲说:我这贱命不值钱,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鬼迷心窍自己跑到黑寨,让父母寒心也让我儿子女子受罪。

母亲问:大嫂,你说村上人说他带着寡妇走了的是不是真的?

大妈掉着泪说:这都是命,由不得人,明天让你大哥去镇上给你买点药,熬过年就好了。

母亲说:算了,我这病我知道,吃药是浪费,一分钱我也不敢乱花,要给我俩娃留着。

腊月二十三打发灶爷上天,要给灶神爷爷吃好的,他会上天言好事。

大妈回去打发灶爷了,我用半截萝卜和了油渣包饺子,面太硬包不到一起,下到锅里全开了花,母亲说:灶爷爷笑了,上天一定说我两娃好,以后肯定有出息。

大妈让大伯端来三碗韭菜馅饺子,我夹给母亲吃,母亲连吃三个多一个也不吃了,她知道弟弟能吃,三碗饺子只够他垫底。

她看着弟弟吃饺子,吩咐我贴对联,她讲再穷,理发包饺子贴对联这才像个年。

我从架子车上取出她买的大白兔,一挂鞭炮一副对联,还有给弟弟买了一双凉鞋,给我一个半新书包。

母亲想坐起来看我贴的对联,撑了几次轰然倒下,她再也没说出一句话,熬到三十晚上雪打灯,走了。

大年初一,大妈和大伯挖坟,我和弟弟穿着被里子做成的孝衣,隔壁苏二叔正在锯木柜的四条腿,然后拆掉挡板,母亲便安安静静的躺在柜里,鼻子不流血了,眼睛不流泪了,只是嘴微张,像有千言万语要讲。

大伯借了村上的大板车,木柜放在中间,我和弟弟穿着孝衣坐在边上,弟弟大声号哭喊着母亲村上有人在门口点了草堆送行,见我姐弟哭的伤心,平日喜欢看人笑话说东道西的人也抹着眼泪,给我口袋里塞两块,三块钱。

板车从家里出来时只有大伯大妈我和弟弟,还有棺材里躺着去了另一个世界的母亲,一路走到坟地,后面已经跟着二十多个大爷大叔。

弟弟填了第一掀土,他便伏在墓坑上哭的爬不起来,大妈一边撒土一边给母亲说话:你喊我一声嫂子,嫂子穷但是心不坏,往后我娃吃啥给你娃也吃啥,你走了就干干脆脆的走,不要回头不要托梦,别让娃们难过了。

怎么会不难过啊,大年初三我和弟弟又跑到坟上看母亲,堆起的新土上有鸟踩过的很多丫丫,弟弟偏头看,爬在地上看,他讲:姐,好像是个好字,母亲告诉我们要好好做事,好好学习好好听大妈的话,她才会管我们。

我们依旧住在母亲住过的屋子,大妈每天早上喊我们起床上学,吩咐我们放学回来的路上必须每人打一背兜猪草,夏日日子长,下午放学后会跟着大妈在苞谷地里除草,会跟着大伯碾场,给大伯张口袋,帮大妈给猪剁菜,和大妈一样盼着猪多长几斤肉,然后能卖个好价钱。

一年后父亲把电话打到村上,村上的大喇叭喊我母亲的名字,弟弟接的电话,父亲第一句话是:让你母亲接电话。

弟弟说:我母亲已经死了一年了,你怎么还活着。

那次父亲没有吼弟弟,沉默良久挂了电话。

日子真快啊,弟弟已经上高中了,放学会直接去地里拥包谷,会骑着自行车驮着大伯被夕阳燃成火红色,一起回家。

他农活干的比大伯好,干的比大伯有力,大妈手腕扭伤后,他做饭抽空又喂猪,吃完饭烧炕,烧完炕顺便把台阶院子扫的干干净净,大妈喜欢的不得了,非要就他吃饭,他坚持回家给我做饭,吃自家的饭。

野草总是在贫瘠之地开花,弟弟啥都会干就是学习不太好,他会修自行车,敢拆收音机,谁家电跳闸了,他会去绑保险丝。

后来县农机站需要一个修理农机的人,村主任推荐了弟弟。

我考上师范大学,毕业回到镇上教书,外公外婆已经去世,大舅舅拿着一张商铺房契交给我,是外公留给我们姐弟的。

我让大伯大妈堂兄来镇上收猪毛,铺面我提供,大伯不敢接受,弟弟爬下来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头,大伯老泪纵横,抱着弟弟哭。

大妈拉着我的手:女子,大妈知道你的心,大妈好好干,赚钱了要给我女子好好陪嫁。

父亲好像人间消失了,就连村上的信息中心也听不到他的闲言碎语,大伯有时候会提起:我那兄弟鬼迷心窍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自己的儿女不管,替别人养孩子,我看他老了咋有脸回来。

大伯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我,他希望我说点什么,毕竟是他亲兄弟,他不希望他兄弟流落他乡,做个孤魂野鬼。

大妈却接过去话头:来了可以,让他跪在弟妹坟上磕三个头,让他给孩子们包一顿饺子,让他把三万八还回来。

我说:让他给你们磕头,感谢你们替他养大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