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頭條 > 文化

他讓我跟他回家,可每次交女友都讓我看著他們秀恩愛(完)

2024-04-25文化

文章和圖片均來源於網絡,如侵權請私信我刪除,謝謝!

1
六點收到蔣崇的電話。
我十點出現,隔著門,我再次聽到他提起了曾經。
可這一次他不再是救我命的英雄,他喝醉了,與人調侃著。
「早知道梁影會死皮賴臉纏我這麽多年,當年我才不管她。」
他喝得醉醺醺的,靠在他的新女朋友肩膀上,摟著對方的腰,貼著她的耳畔,「要不是看她可憐,我早讓她走了。」
蔣崇的每一任女朋友無一例外都會吃我的醋。
像是為了印證我們是清白的。
蔣崇會安排我陪著他們吃飯,看著他們互相投餵,溫泉旅行也會帶上我,讓我泡在池子裏看他們調情,上一次我爸媽的忌日,蔣崇的女朋友因為我跟他置氣,他通知我去給他們換床單。
我都照做了。
可他那些女朋友還是不信。
但奚蕊是例外。
看到我來。
奚蕊第一個站了起來,她走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漂亮的小臉上擠出了微笑,「梁影姐姐,我還以為你不喜歡我,所以不來了呢。」
蔣崇的酒量很好。
他坐直了身子,迷蒙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梁影,小蕊的生日禮物呢?」
「不用的,她肯來就很好了,我知道梁影姐手頭不寬裕。」奚蕊在旁打著圓場。
誰不知道早幾年我住在蔣崇家,經濟來源全靠他,成年後才想方設法打工,可賺來的錢大部份也都還債了,她這是在含沙射影,蔣崇不會聽不明白。
可他沒有制止,只是凝視著我。
生日禮物我沒有,一來的確匆忙,二來我不會準備。
「遲到就算了,還空手來,真是白吃白喝久了。」人群裏有聲音響起。
有一就有二。
很快細碎的議論聲嘲諷聲壓低了,像是蚊子叫,捂住了耳朵也免不了要被咬上幾口。
蔣崇也聽到了,可他再也不會為我出頭了。
倒是奚蕊,像是找到了解決法子,「沒關系的,禮物不分貴重,我一直很喜歡姐姐的這條項鏈,不如就當生日禮物送給我吧?」
我一怔。
思緒被拉扯回來,「不行。」
「給她。」蔣崇命令道。
我怔住了,遲緩地看向他,憶起的卻是十七歲那年家裏破產,我被曾經的同學霸淩欺負,項鏈被搶走扔到了河裏,蔣崇替我出氣跟他們動了手。
又叫來了蔣家的很多人去河裏找,他小時候在遊泳比賽裏抽過筋,差點嗆死,那之後便很怕水,可見我一個勁兒掉淚,竟然想也沒想跳了進去跟著一起找。
因為他知道。
那是我母親的遺物。
「一定要給嗎?」我不是在問奚蕊,我問的是十七歲那個替我找項鏈,承諾有他在別人休想欺負我的蔣崇。
可我知道,那個蔣崇死了。
被眼前這個人殺死了。
項鏈毫無意外戴在了奚蕊脖子上。
她是生日的主角。
想要什麽理所應當可以得到。
我摸著空落落的脖子,最後一件屬於我的東西也被奪走了,這樣也好,可以一身輕地離開。
看了眼墻上的鐘表。
十一點了。
奚蕊生日的最後一個小時,也是我即將被系統抹殺的最後一個小時。
被塞安眠藥那天,蔣崇救了我一命,也是那時我被系統告知,在原本的故事線裏,我會是蔣崇年少早亡的白月光,他今後會找許多跟我相似的替身,直至遇到救贖他的女主。
可因為我被他救了下來,故事線被強行扭轉,我活了下來,卻不是白活的。
系統要求,我要在僅限的時間內讓蔣崇對我的好感度到達百分百,否則我一樣會被抹殺。
到那時,蔣崇一樣會對我的死痛不欲生一陣,接著按照原劇情,遇到他命中註定的女主角。
痛不欲生嗎?
我扯了扯嘴角。
活著的白月光、留在身邊的白月光,都是黏在身上,甩不掉的白米粒,不值得珍惜。
不然。
他怎麽會對我的好感度始終維持在九十浮動。
從沒到達過一百?
這些年我日盼夜盼,祈禱可以補滿那百分之一或二,這樣我就可以活下來,可以跟他在一起,可今天站在這,看著他另有新歡,大費周章替她過生日,甚至拿走了年少時他拼命替我找回的項鏈。
那剩余的好感度,對我好似不重要了。
在我望著人群裏歡騰的蔣崇落淚時,他似乎是察覺了有人在看他,循著那道目光找來,就要跟我對視時,室內的燈光卻突然全滅了。
蛋糕上點燃著蠟燭,燭火搖曳著,微黃色的光芒映亮了許多人的面龐。
那些人同一時間,像是彩排好了似的在唱生日歌。
生日主角被推到了蛋糕前,火光映成了影子,片片閃落在她嬌美的面龐上,跟著她一同站在蛋糕前的是蔣崇,她雙手合十,在眾人的祝福下許願。
蔣崇在旁等著。
而我,站得不遠,卻仿佛跟年少那個人隔了千山萬水之遠,看了眼時間,五分鐘了。
許願完畢。
生日歌的祝賀也停了。
奚蕊彎腰吹滅蠟燭,起哄聲跟著響起,她熱情似火,側身摟住了蔣崇,踮腳在他唇上吻了下,他如同雕塑僵了下,旋即像是想起了什麽,跟著摟住了奚蕊,回了個吻。
一束微光亮起,奚蕊拿刀切開了蛋糕,第一塊本是要遞給蔣崇的,不知怎麽目光落在了我身上,「梁影姐姐,你站那麽遠幹什麽?來吃蛋糕啊。」
要不是她提起,不會有人在意我。
更不會有人想起我的難堪。
一個跟了蔣崇這麽多年,家破人亡,靠著厚顏無恥的功力賴在他身邊十年之久的人,在看到他有了正牌女友,怎麽還好意思留在這裏分吃蛋糕。
可我還是走了過去,接過了那塊蛋糕,我沒動,只因看見了蛋糕是荔枝玫瑰口味的。
原來死心到了極點,也是有痛感的,那痛蔓延全身,入了骨縫,扼住呼吸,看我一動不動發著呆,蔣崇眸底暗了暗,不知是懷著何種心情問:「怎麽不吃?」
「我知道你喜歡這個口味的蛋糕,又不好買,臨時去訂好多店都做不來。」
「……」
「我跑了十幾家,才找個一家願意做的,還是有點晚了。」
「不用麻煩,其實不過生日也可以的。」
「那怎麽行?」
蔣崇好似又坐在我面前,托著腮,面龐在燈光的照耀下散發著微熱感,直緩著氣,滿頭大汗,義正詞嚴地說著:「我知道你家裏出了事,你沒心情過生日,可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想讓你過得比以前差!」
我流了淚,哭得不能自已。
蔣崇好不容易哄好了,小心翼翼切了蛋糕給我,放在我跟前,我不動,他問:「怎麽不吃?」
同樣的話,同樣的蛋糕。
算了。
到了今天,還執念那麽多有什麽意義?
我挖了勺蛋糕送進嘴裏,荔枝是清甜的,玫瑰是甘澀的,我小時候很愛吃,最後吃,嘗到的只有苦,「好吃。」
我昧著良心說了句。
蔣崇本應該高興的,可不知道怎麽了,臉色更差了。
奚蕊分著蛋糕,可那些人不為吃,只為玩鬧,挨個將鮮奶油往身邊人臉上抹去,場面一時有些混亂。
我側著身子往後退,想找個時間悄悄離開,離開後,就再也不出現,人群裏卻不知道是被誰推了一把,我避之不及,右側有人又往後踉蹌時下意識伸手一扶,竟然扶到了放蛋糕的推車,推車輪子一滑,我跟著倒了下去。
那只沒被分完的蛋糕,在眾目睽睽之下全糊到了我的身上。
蔣崇冷眼旁觀看著,語調裏隱含了怒,「梁影,你是不是來砸場子的?」
「你別這麽說……」奚蕊想勸,周遭如海浪的聲音卻淹沒了她。
「故意的吧……」
「這還用說?」
「肯定是嫉妒蔣崇給小蕊過生日。」
「她有什麽好嫉妒的,家裏沒了,蔣崇好心收留她,真是貪心。」
時間在倒數了。
我仿佛聽不見那些聲音,身體和靈魂快被分開了,從一地狼藉裏爬起來快步向外走去,身後像是有洪水猛獸,手才觸到門把手,身後的歡呼聲又響了起來。
應該是在慶祝我這個最掃興的人走了。
零點了。
我即將被抹殺。
腹部突然一疼,有東西在翻湧,喉嚨一緊張口便咳出了血來,意識消退,倒下的最後一眼,我看到蔣崇沖了過來。
腹部像是痛了一整晚,我渾身冷熱交替,夢中在冰上滾過,在火裏燙過,骨頭斷了又被接上再斷,那痛苦不亞於一場漫長的酷刑,醒來時卻也沒好多少,折磨更清晰了幾分。
忍不住蜷縮在病床上,哪怕極力克制還是痛出了聲。
「身體不舒服怎麽不說?」
蔣崇就坐在我床邊,檢查報告還沒出來,他想到最糟糕的也就是我身體弱,神態還是散漫的,「弄得好像誰逼你去一樣。」
我說不出話。
這痛感快要撕裂了我的身體。
蔣崇這才起身彎腰靠近,手往我額頭放,我卻縮了縮脖子,躲開了他的手,這個人,我不想再看見,寧願自己死於車禍墜海,起碼痛快。
我不要快死了還被說纏著他不放,我不要死了還當一塊狗皮膏藥。
不知哪來的力氣拼命推開了他的手,我怒目圓瞪,懦弱可欺這麽多年,連一句重話都不會說了,「我沒事,你走吧。」
蔣崇的手擡在空中,表情尤為難堪,「梁影,昨晚是你自己不識趣。」
「走!」
我這下動了手去推他,他冷不防被推得撞在床頭櫃上,再沒了曾經對我的縱容和耐心,「我早想走的,小蕊還在等我,下回我管你是咳血還是暈倒,我再管一次就當我賤!」
走到了門口,他又回了頭,不忘再給我重重一擊,「你以後別回去了,小蕊看到了會不高興,我另外給你安排住處。」
「不用了。」
細密的冷汗浸透了我的脊背,蔣崇的身影在我眼裏模糊了,大片的淚湧了出來,「我不會再回去,也不會再跟著你讓人誤會了,再也不會了……」
「……你說得對,是我不識趣,我早該走的。」
我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p></p>
「少來這一套了。」蔣崇篤定了我不會離開他,口吻的冷漠很重,「你沒了爸媽,沒了家,除了跟著我,還能去哪兒?」
蔣崇。
你是不是忘了,是你讓我跟著你的?
我不是沒有地方去,我不是只會纏著你。
我想問,動了動唇,聲音卻囁嚅著發不出來,只有淚水,怎麽止也止不住。
他剛走出去,我便再度疼到昏死了過去。
我的病情要比預想得更糟糕。
不過這本就是必死的局,也沒什麽好意外的。
我回不了家,離不開醫院,好似拔掉針頭就會死去。
醫生提議我盡快化療,我一口否決。
在醫院熬著等死的第三天。
接到了奚蕊的電話。
她言語寥寥幾字,說得極為勉強,「梁影姐姐,你身體還好嗎?我不想打擾你的……蔣崇讓我告訴你,他姐姐晚上要跟你吃飯。」
生命的流逝是嚴重的,讓我言語都緩慢了不少,奚蕊便搶先又補上了一句,「不過……蔣崇話裏的意思,是讓你主動拒絕。」
「轉告他,我不去。」
沒多說。
手機從我枕邊滑落,我看到了蒼白皮膚下明顯的血管紋路,疼了太多天,身體有些適應了。
醫生告訴我。
以我現在的狀況,或許連半個月都堅持不下去。
我用不了這麽久。
蔣崇救了我,讓我多活了十年,夠久了。
我只需要半天時間。
我堅持要出院一趟,護士在旁急得叫來了醫生勸我,說什麽也要我找親人朋友陪同。
哪有親人,哪有朋友?
十年前雙親離世,身負巨額債務,親友將我當成洪水猛獸,避之不及,被蔣崇救回帶回家後的半年,有自稱是舅舅的人上門要將我帶走。
蔣崇跟我都當是真的,卻沒想到他不知從哪兒聽來我父親給我留了大筆遺產,跟他走後,他將我關起來,不給我吃的,逼我交錢。
興許是我太久沒有回電話給蔣崇,他才會找過去,將我救出來,那是他第二次救我的命,他許諾我,誰再來也不讓我跟著去了,讓我跟他一輩子。
可我怎麽也沒想到,十年過去,我都沒攻略蔣崇,他口中的一輩子,也成了泡影。
那個被他幾次從鬼門關救回來的人,在被他拋棄後,所擺在面前的仍然只有死路一條。
從那以後,攻略他,活下來。
成了我的唯一方向。
年少母親口吐白沫吞藥死亡的樣子成了我畢生的噩夢,活下去也成了我的執念。
所以我盡所能討好蔣崇。
希望盡快補足好感度,哪怕只是一個瞬間。
十年來,心思全撲在了他身上,連雙親都很少來祭拜,我怕一看到墓碑上的照片,就會想起往日溫柔和煦的母親面目猙獰,將大把藥塞進的我嘴裏的樣子。
找到父母親的墓地時,我幾乎快要斷氣,坐在石階上,大口大口喘著氣,呼吸像是刀子在割皮膚,疼得眼前昏茫,強撐著才總算走到了那塊碑前。
看到母親的遺照,再也忍不住跪坐下來,擡手想觸,卻心知是天人永別。
不過沒關系。
就快團聚了。
不知坐了多久,黃昏到了,我頭頂是一片金色夕陽,光暈在眼中一縮一放,有些想就這麽死在這裏,也算幹凈。
抵達耳畔的腳步聲讓我清醒過來。
我往石階處看去,像是有人走來,起身躲到了後一排墓碑處,視線落在了碑前女人的身上,是蔣崇的姐姐,她竟然會來這裏。
她站在墓前鞠躬,夕陽的余光折射在她的肩膀上,放大了她那聲嘆息,我聽見了她在風裏的聲音,「叔叔阿姨,你們不用擔心,我們會照顧好小影的,倒是蔣崇那個混小子,好像又欺負她了。」
被蔣崇帶回家那幾年,他家人一樣對我很好,把我當親女兒,親妹妹看待,我感激的不光是蔣崇,還有他的家人。
我應該跟他姐姐道別。
可我坐在地上,面前不知道是哪個陌生人的碑,風刮得我好冷,靈魂好像跟著蜷縮了起來,再不走,我怕我真的會死在這裏。
扶著地面起身,想要從另一邊的路離開,還沒走兩步,便又聽見了蔣崇姐姐說:「當初是我們對不起你們,為了保全自己,違背了兩家的約定,才會害你們……」
「不過好在小影活著,我們會盡量彌補。」
我以為耳邊出現了幻聽,扭動僵硬的脖頸,眸色微紅,心底裏有一場比死更嚴重的風暴在肆虐,推翻了這麽多年我所有的感激,對於真相的恐懼放大了身體的疼,眼淚從空洞的眸子裏流出來又被風吹幹。
邁不動了步子,疼痛蔓延到了身體的每個角落。
有風吹動了樹。
蔣崇姐姐下意識擡了眸,便看見了我。
10
我一言不發,靠在病床上,精神遭到了摧毀,身子都在不住地顫抖。
不眨眼睛,眸子裏的淚卻是止不住的。
看向那扇緊閉的門,像是有人趕了過來,我死死盯著那扇門,盯著即將進來的人,蔣崇進來時,面上有幾分落拓和倦態,他試探性邁步走來,像是被我憔悴的樣子嚇到了。
有那麽一刻停住了,似是在分辨,我是不是梁影。
我還是梁影,可他不是那個三番四次將我從鬼門關拉回來的蔣崇了,看到他,我再次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出去!」
伸出的手被蔣崇一把攥住了,他不明所以靠近,「你怎麽了,怎麽幾天不管你,就病成這樣子?我姐姐說你又暈倒了?」
因為我要死了。
不,我應該早點死的,這樣才不會被騙這麽多年,愚蠢地把仇人當作恩人。
死後我要怎麽去見我的父母親?
我崩潰地哭泣,拼命要把手往外抽,我不想被蔣崇觸碰,可我掙紮地越厲害他抓得越緊,他有些手足無措,還以為像從前那樣,惹我哭了,抱住我就可以。
卻不知這個擁抱是牢籠,讓我喘不過氣,我發了瘋似的推他,打他,甚至是咬他。
他收緊了手臂,貼在我耳邊道歉,「對不起,我不那樣氣你了,你別這樣……我害怕,那天是鬧著玩的,不是真的,你冷靜點,告訴我到底怎麽了?」
如果那天是鬧著玩,這十年呢?
帶我回去,對我好,又羞辱我,是不是為了好玩?
害了我全家還不夠,還要養著我,控制我,讓我言聽計從。
我再也忍受不了那份疼,心臟有了裂縫,正在四分五裂,喉嚨的疼痛加重,我往外猛咳了幾聲,險些頓時湧了出來,蔣崇瞳孔一緊,擡手給我擦血,像是孩子一樣無助。
「你怎麽了,到底怎麽了?!醫生呢?」他一邊想要替我擦血,一邊嘶吼著叫人,可始終沒有人來。
我靠在他懷裏,血染紅了他的衣領,他的淚落在我臉上,燙得我心臟一縮。
我好想告訴他,不用管我了。
就這麽死去,全當我這麽多年眼瞎的報應,可我又好想問問他,當年沖進去救我的時候,究竟是為了慚愧,還是為了日後多一份趣味?
可我說不了話,呼吸進入嗓子便發癢,忍不住外咳血,血染紅了下巴,像一把利刃又落在了脖頸。
蔣崇捧著我的下巴,哆嗦著跟我說話,「別嚇我,你別嚇我,我真的錯了……你想怎麽罵我都可以,別跟我鬧了我求求你,那都是假的,我演給你看的……」
醫生帶著護士沖進來,搶救儀器亮了起來,蔣崇被拉了出來,他跌在地上又爬起來,淚流滿面喊著:「你別嚇我,你不準有事……不準。」
在昏迷前一秒,我聽見系統在我耳邊最後一次響起,「宿主好感度百分百,抹殺結局無法更改。」
11
身體像是很輕又很重,我高高被拽了起來又沈下,如此反復。
不知多久過去,我又陷入了沈睡,這次又回到了兒時幸福的家,母親的手永遠那麽寬厚溫暖,發絲又香又順,她牽著我的手,帶我放風箏。
風箏線斷了。
我去找。
回來時卻怎麽都找不到我的家了。
可有人握住了我的手,他帶我走,走了好遠好遠,我很累了,想要停下,他還是死死拽著我,等我看清楚他的臉,才認出是蔣崇,他不知在床邊陪了多久,眼睛裏的血絲如同一張蜘蛛網,罩住了他的悲傷。
他吸了吸氣,掌心包裹著我的手,啞聲撕裂著,「你醒了?沒事的,我會帶你看病的,醫生說可以化療,不管怎麽樣,我都會治好你的。」
治不好了。
我是被抹殺,不是真的得了絕癥,這不過是表象。
蔣崇絕望落淚,額頭抵在我的手上,淚滑進我的指縫,「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
我望著天花板,神色空洞,語調僵硬,「蔣崇,我應該跟我媽媽一起去死,我以後不會再纏著你了,不高興嗎?」
茍活這些年,愛錯了,謝錯了,恨錯了。
這一刻我才知道。
系統為我安排的早亡的結局,竟然是我最好的路。
「不是的。」蔣崇一個勁地搖頭,否決了我的話,「不是的,你要活下去,好好活著,等你病好了,我們就結婚好不好?我再也不那樣氣你了,那些話不是真的。」
結婚?
這才是對我最大的羞辱。
我要感謝攻略沒有完成,不然我這輩子都會被蒙蔽,稀裏糊塗跟仇人在一起。
「我不會化療,我不會跟你結婚。」
等死是我唯一的歸宿。
「你別跟我賭氣,我們先治病,治好了你要怎麽罵我打我都可以。」
見我不作聲,蔣崇磕頭似的撞著掌心裏我的手,他像個快要失去心愛玩具的孩子,看到玩具壞掉了,要被扔掉了才想起來自己這些年是怎麽把它丟在角落不聞不問的。
他慌了神,想盡了辦法拼湊零部件,卻發現它早已腐爛,救不回來了。
「你走吧,我不想看見你,不想看見你們家人。」
蔣崇僵了片刻,難以置信看著我,半晌後才道:「你都知道了?」
12
蔣崇也是知道的。
在很多年前他就知道了。
是他父母背棄了約定,才會讓我家裏四面楚歌,最後宣告破產,父親在借錢的路上遭遇車禍,母親受不了東躲西藏,吞了安眠藥自殺。
而我被救了下來。
或許起初蔣崇是有愧疚的,才會那樣對我好,可愧疚褪去了,留下的只有厭惡。
知道我快死了,愧疚重新被掀起,讓他忘了自己早已跟別的女人在一起了,竟然還口口聲聲要跟我結婚。
我的呼吸都變得遲緩了。
氧氣面罩壓在臉上,聲音變得又悶又慢,「我不想化療,我想早點去跟我爸媽團聚。」
「不要。」蔣崇繃緊了神經,一動不動看著我,抓著我的手,也是在抓著我逐漸散開的靈魂,「你去找他們了,我怎麽辦?一定有辦法的,我們不是說好了以後不分開的嗎?你別丟下我一個人。」
他是不是忘了。
是他把我趕出來的,那些強加在我身上的羞辱和冷遇,歷歷在目。
這才幾天,他竟然忘了他苦苦追了三個月的奚蕊,或許等我死了,他一樣會很快忘記我的,這樣也好。
他生怕一眨眼我就沒了,就再也聽不到他的解釋了。
他很急,語言混亂,他伸手想要抱我,可我的身體就快要散架了,他不敢觸碰,那雙眸子被即將失去的恐懼占滿了,「梁影,是我騙了你,這麽多年,我找的那些女人都是故意來氣你的……」
「我以為你留在我身邊有別的目的,好幾次我聽到你在說話,說要我百分百喜歡你才行,我以為你有目的,我克制自己……我不知道你病了,我真的不知道。」
我能有什麽目的呢?
不過是為了活下去。
側了側頭,我帶著淚花看向他,「我是想讓你百分百喜歡我,但現在……不用了。」
我知道,蔣崇的好感度已經百分百了,可抹殺結局一旦開啟,就無法停止,死亡而已,我可以接受。
「為什麽不用?」蔣崇指尖泛白,害怕得厲害,「要的,我以後再也不亂來,不找人氣你了,你別生我氣了,起來好不好?」
他的悔恨和痛哭流涕對我是無意義的。
系統已經告訴我了,或許此刻蔣崇會痛不欲生,可以後,他還是會遇到自己命中註定的女主角,而我,是他是生命裏最濃墨重彩,卻又黯然離場的一筆。
「我想見你姐姐。」
13
看到我這個樣子。
蔣絲一樣是於心不忍的,她站在我床邊,像是忘記了在我父母墓前說的那番話,「蔣崇已經去給你找最好的醫生了,我們給你安排轉院,不是沒救了,一定可以……」
「是你們嗎?」
所有人都想救我,可我只想死。
我半睜著眸子,視線昏茫,看到了蔣絲眼裏的同情,就如那天蔣崇將我帶回去,堅定地要留下我,她那時,也是這樣看我,我曾以為她是同情我的遭遇,從沒想過,原來這都是他們一手造成的。
「小影……」
蔣絲欲言又止,片刻後,才開了口,「這件事是我們對不起你,但不怪蔣崇,他知道以後很生氣,才會沖去救了你,後來長大了,離開了家,帶走了你,就是不想跟家裏有牽連。」
我這才想起來,在蔣崇二十二歲那年,他獨自創業,先一步有了自己的事業。
某天晚上,他風塵仆仆地回來,拉出行李箱便將我的衣服丟進去,我嚇壞了,木然站在一旁,說不出話,也動不了,我怕他是要趕我走。
可裝好了衣服,他卻拉住我的手,「走,跟我走。」
我不解,「去哪裏?你不想……我在這裏了嗎?」
「跟我一起走,我買了別的房子,我們住到那裏去,再也不回來了。」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要搬走,只道叔叔阿姨不同意怎麽辦?
他面色有些陰郁,也不解釋,直接問我,「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只回答要或不要。」
怎麽會不走呢?
在他把我救回來那天,我就認定了自己是要跟他一輩子的。
原來,他帶我走,只是因為蔣家在我家的破產裏摻和了一腳,可那又怎麽樣,多年以後,他還是將我掃地出門了。
「所以……我應該感謝他?」
「小影,不管發生過什麽過節,都跟蔣崇沒關系,他對你是真的。」蔣絲的眼淚砸下來,「他知道你得了病,已經幾天沒合眼給你聯系醫生,小影,千萬別怪蔣崇。」
什麽是真的?
是他不顧一切救我,保護我,為了我跟那麽多人為敵,還是找一些女人羞辱我,或是把我的項鏈搶走。
他說那是假的。
可這麽多年了,真真假假,他分得清嗎?
「我知道了。」
閉上眸子,眼皮沈重地壓下來,我遲緩地呼吸著,累到沒了爭辯的力氣,蔣絲像是懂了,道了聲抱歉,便走了出去。
門口有人等著。
還沒走遠,蔣崇焦急地聲音傳進了我的耳朵裏,也進了夢裏,「姐姐,她怎麽樣了?」
14
蔣崇哪裏都不去,守在我身邊。
連醫生都告訴他可以帶我回去了,因我病情惡化得厲害,連化療都沒用了,算得上回天無力,最後這幾天,沒有必要還留在醫院吊著這口氣。
蔣崇聽了大發雷霆。
「誰說治不好?你治不好,有的是人可以治好。」
這已經換的第二家醫院。
我早沒有力氣了,模模糊糊意識到了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
纏了蔣崇這麽多年,現在卻換成了他纏著我,可我想擺脫他,越早越好,不想他看著我死,更不想成為他人生劇本裏那個白月光。
他放開了醫生,箭步朝我走來,打橫將我抱起,淚水打濕了面容,「沒事的,我帶你去看病,這裏多的是醫生,這裏不行就出國,我一定會治好你的。」
將我帶出了醫院,落下來的陽光很暖,照得我身上暖洋洋的。
醫院裏很冰冷,器械更冷,骨頭好像沐浴到了陽光,我睜開了眼睛,看著湛藍的天空和金色的光,有麻雀成群結隊飛過,風掃過眼皮,溫度舒適。
我抓住了蔣崇的衣領,呢喃著出聲,「我想回家。」
回我自己的家。
可蔣崇知道,我那個家早就沒有了。
他給我的家,也已經不是我的了。
走到了車旁,我跟他一同看到了奚蕊,她剛過了生日不久,正應該是高興的時候,如果不是我突然病了,蔣崇這會兒應該是最愛她的時候。
她一動不動站著,看向了我,「之前的項鏈,我想還給梁影姐姐。」
蔣崇太忙了。
忙著給我找醫生,忙著救我的命,他每天寸步不離看著我,我從來不知道,他一個男人的眼淚可以那麽多,每次醒來,他的眼睛永遠是紅著的,腫著的。
他上一次哭,是我沒了家的時候。
這一次,是我沒了命。
因為太忙,甚至忘記了拿回我的項鏈。
他不理會奚蕊,急著低頭向我解釋,「我忘了,下次再也不會了,你別生我氣好不好?」
轉頭他才看向奚蕊。
「給我。」
奚蕊將手上的東西藏到了背後,「我想親自給。」
15
我實在沒力氣,只好靠在車窗上,腰後是蔣崇墊上來的軟枕,短短三天轉了三個醫院,我精疲力竭,恨不得馬上死去,也好過多受磋磨。
奚蕊坐在我身旁,鄭重其事拿出了那條項鏈,她沒戴過,裝進了盒子裏。
「其實這個是……是蔣崇教我的,他想看你會不會吃醋生氣,或是發脾氣,他說他用了很多辦法,你就是不生氣,知道這個項鏈你很寶貝。」
奚蕊看了看項鏈,又看了看我,像是很同情我,畢竟一個快死的人,到哪兒都會被可憐,「你也許不知道,他很喜歡找電影學院的女孩子陪他演戲,演給你看,我們都知道。」
以前的幾個,包括她。
都是蔣崇雇來的。
要求只有一個,演戲要逼真。
可不管蔣崇怎麽演,怎麽逼我,我都淡如水,從不表現出吃醋介意,我曾以為我懂事一點,豁達一點,就可以補滿他的好感度,卻沒想到,他早聽到了,也知道了。
卻誤會了。
這麽多年來他壓抑著感情,籌謀每一場戲,卻陰差陽錯將我送上了死路。
「以前我們都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後來才知道是因為你,那天根本不是我的生日,每一場戲都是排練過的……」奚蕊垂眸微笑,溢位一絲苦,「可他看到你生了氣走了,又急得不行,真是傻。」
「……」
「你應該好起來的,我雖然跟他相處時間不多,可我知道,他離不開你的。」
奚蕊想了想又說,「你的房間我沒有住,蔣崇說那是你的地方,誰都不能進去,你跟他回去吧,一定要好起來……」
她是善良的。
說了很多,聲音在我耳邊飄散著,我時而聽得清楚,時而模糊,感受著車窗外的風,和小時候放風箏的天氣一樣好。
奚蕊將項鏈遞過來的時候,我擡不起手拿了。
她湊近過來,頓時慌了,推開車門大喊,「蔣崇,蔣崇!」
16
蔣崇已經訂了機票,他要帶我出國去治病。
坐在院子裏,我看著曾經的家雕零成如今這個樣子,再一次落了淚,時間太緊張,只夠蔣崇把房子買回來,來不及修,院子裏雜草橫,花朵枯萎。
他彎腰,將毯子蓋在我的膝蓋上,又單膝跪在地上,「晚上我們就走,那邊的醫生已經聯系好了,你相信我再撐一下,我會把你治好的。」
我是聽不見他這些話的。
更不想他花時間折騰。
每說一個字都疼的狀況下,我還是開了口,畢竟他救我是真的,讓我多活了十年也是真的,「別再費心思了,我知道我要死了……」
「我不準你說死。」蔣崇拿著我的手放在自己臉上。
春季,風好,陽光也好。
襯得他不疲倦了,不悲傷了,反而跟我記憶裏的少年重合在了一起,我想哪怕是我死,都不會忘記他從河裏遊上來,高高舉起我的項鏈,沖我張揚微笑,然後大喊,「項鏈我找到了,你可不準再哭了。」
我笑著流淚,動了動手,撫摸著他的臉頰,「被你救回來之後有個人告訴我,我要得到你的喜歡,不然我就會死,所以這些年我不敢惹你生氣,你找那些女人來,每次我都好傷心好傷心,我覺得你變了,我不認識你了……」
「對不起……」蔣崇低下頭來哭,「對不起。」
「可有時候看到你的眼睛,我又覺得你沒變,那天我才知道,她們都是假的。」
蔣崇又點頭,「是假的,我只有你,所以我們去治病好不好?」
「沒用的。」到了這個時候,我還要安慰他,就像安慰那兩年他工作不順,每日借酒消愁,那時他醉了,卻告訴我,他要給我比之前更好的生活,我沒了家人,他更不能委屈我。
現在我要死了,還是要安慰他,為此不惜告訴他,他以後的路,「我走以後你會遇到你喜歡的人,你會過得很好的,不用傷心,真的……」
「你死了,我活著幹什麽?」
蔣崇突然自暴自棄了,眸中的眼淚凝固了,望著我,眸子像是在發燙,「梁影,你聽好了,你死了我也會纏著你的,那一年我是這樣想的,現在也一樣。」
我一笑,擡頭望著太陽,「蔣崇,我想放風箏了……」
「……」
「你去拿風箏來好不好?」
17
藍色的蝴蝶風箏飛翔在天空下,這裏空曠,視野好。
我站不起來。
蔣崇就放給我看,像小時候一樣。







他每跑幾步就會回頭看看我在不在,好似怕走遠了,就再也看不見我了。
我靠在輪椅上,身子仿佛有千斤重,這個午後很美好,就這麽死去也很好,蔣崇的聲音變得模糊了,風箏離我很遠了,我又要睡了過去。
可我怕再次被喚醒。
每次聽到蔣崇的聲音, 我總會醒來。
我不想醒來了。
撐著輪椅,我站了起來, 臨走時拿上了蔣崇給我毛毯。
我一直走,一直走,好像走了很久,周遭成了一片荒蕪, 我走過了快樂幸福的兒時,來到了破碎的年少,遇到了蔣崇, 他將我的碎片撿起來, 一片片拼湊好, 給了我一個家。
後來這個家裏卻再沒了我的位置。
我無處可去,無人可依,接著,我看到了一片了河,河水很清澈, 依稀可見河底遊動的小魚, 眨了眨眼睛,我又看到了那一年被扔進去的項鏈。
那是我的。
我要拿回來。
爬過了欄桿, 踩到了岸邊的石頭,卻有人在叫我,他向我跑來, 手上拿著和兒時一樣的蝴蝶風箏,他叫我站住,不要動。
可是太疼了。
每一天都是比死還煎熬的日子。
讓我走吧。
漸漸的, 蔣崇奔來的面孔清晰了不少,他的眸, 他的眉和唇, 最後一眼, 深深烙在了我的心裏,我不會忘記的,我也沒有怨氣了,但願他可以和原本人生劇情一樣, 在我走後, 遇到真正的女主角。
松開欄桿,我身子後仰,急速墜進了河裏,口鼻快速被淹沒了。
水面波光浮動,陽光落在漣漪上, 形成了漂亮的光暈。
混混沌沌中。
我聽到「撲騰」一聲, 有人向我遊來,向我伸出了手。

我沒有接, 我抱著浸了水沈重的毯子,墜得更快了。
十七歲時,蔣崇從河裏撿起了項鏈, 二十七歲時,蔣崇失去了我。
靈魂消散之際,我看到蔣崇來了。
他拿著風箏,一邊跑一邊笑, 「梁影,風箏我從樹上拿下來了,你可別再哭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