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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月丨卓蕓:來碗潼南涼粉

2024-03-09美食
來碗潼南涼粉
文/卓蕓
涼粉是潼南很有名的一道小吃,可以入小攤,也可以入上席。
在我們這裏,一般的酒席開頭都有八個涼菜,在賓客入席前即已擺好。通常是鹵牛肉、風味鴨、白斬雞、紅油豬耳朵、青椒皮蛋、藍莓山藥、蒜泥黃瓜、涼粉。若是春天,就會有涼拌折耳根;若是春節,就會有應節時的香腸和臘肉。只有涼粉,是不分季節和節日的。這道菜,加蒜泥、鹽豆豉糊糊、油辣子、花椒粉和榨菜粒,淋入少許醬油和醋,撒上花生碎、小蔥和香薄荷(我們稱魚香),拌勻。在拌勻的過程中,一陣一陣的辣香,總是受歡迎的,還沒開吃口水已在舌尖四處漫延了。凡是涼粉,都有一種異於其他食物所不能比的香味。
記得第一次吃涼粉是在外婆家,是父母初次帶我從西藏回潼南探親。上世紀七十年代的潼南,只有一條碎石鋪成的老街,街兩旁的瓦房門店一間挨著一間,門店裏的商品多數都需憑票購買。買米要糧票,買布要布票,買煤要煤票,買涼粉也要涼粉票。外婆拿著票去水井灣的龍橋豆作坊排隊買回涼粉,切絲,拌上簡單的佐料,充當下酒菜。我們小孩子不用做事,圍著蜂窩煤爐子轉來轉去,看著大人把一碗香氣撲鼻的涼粉端上桌,煙熏火燎的竈屋彌漫著各種菜香,我們饞得流口水。那時候糧食緊缺,涼粉雖是平常食物,在我家鄉的普通人家也不常見,只有過節添菜,或有客來拌一盤待客。在這以前我沒有吃過涼粉,也沒見過,更不知涼粉為何物。但是媽媽有講過關於涼粉的往事,往事依稀,唯有那涼絲絲,辣乎乎,外加一點酸溜溜的味道,則在兒時的記憶裏生長。
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們全家從西藏內回到了潼南,走在縣城的街道上,我看見有人挑一挑籮筐,提一串小板凳,走街串巷地叫賣涼粉。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街巷上到處都是,很時興。那黃潤潤的涼粉,尤其那噴噴香的佐料,很是誘人。有時碰見,看見圍著吃涼粉的人不少,大都是女孩子。從他們旁邊經過,看見別人吃的香,心裏就癢癢的,嘴裏也空咽著口水。還好,家裏有紅薯粉可以解饞。秋季過後,有鄉下親戚來串門子,大多會送來自家磨的紅薯澱粉給我們嘗鮮。媽媽將適量紅薯澱粉加水,邊攪拌邊熬煮成糊狀,就成了那時金貴的紅苕涼粉,或涼拌或油炒,都是人間美味。平時攢了錢,還可去街邊固定攤位上吃,最有名氣的當屬縣城川劇團對面的那家。
當時,川劇團是潼南縣城的中心地標,尤其在僅有一條街的城裏,它更是上下街的必經之路。這附近有書店、學校、理發店、菜市場、藥材鋪,是縣城最繁華最熱鬧的地方。攤主起先是一個女人,只要你從她面前經過,就可聽到一句「吃涼粉」的聲音。賣涼粉的是附近的居民,聲音很脆,極有穿透力,能勾起肚裏的饞蟲,能讓你停下腳步,也能在眨眼片刻間遞過來一碗飄著香辣味道的涼粉。後來,夫妻兩人合力,一個切絲裝碗,一個放佐料收錢,從旭日東升忙到夕陽西下,不需要吆喝,食客也會圍上來,「給我來一碗,給我來兩碗……」他們應接不暇,食客也絡繹不絕。有的坐在小木凳上,有的站在一旁,還有打包帶走的。八十年代末,涼粉不貴,從兩角漲到五角,來吃的人一般不會只吃一碗,兩三碗是常有的,吃完舔舔辣得熱乎乎的紅唇,再討點醋,滋溜吞下,就滿足極了。
後來,劇團改成舞廳,舞曲散場後,涼粉攤成了年輕男女約會之地。
到九十年代,吃涼粉就很平常了,我們經常把涼粉當早餐來吃。每天清晨,有一個擔挑挑涼粉的青年男子,會從我工作的發電廠經過,我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只知道同事喊他「米涼粉」。對於周圍是農田和荒地的發電廠來說,「米涼粉」給我們枯燥而繁忙的工作帶來了不少愉悅。高而瘦的「米涼粉」,在籮筐上拼兩塊木板的案板上「噠噠噠」地切涼粉,打佐料的手,如蜻蜓點水一般麻利,十幾個瓶瓶罐罐,三兩下就完成了。他的記憶力還很好,哪個少放麻多放辣,哪個多放醋不放醬油,哪個要「魚香」,哪個不要「魚香」只要蔥,他都記得絲毫不差,從來沒有出過錯。我們圍在廠門口吃涼粉,談涼粉,也談工作,時間雖然倉促,卻吃得舒服。
「口之於味,有同嗜焉」。在吃方面,潼南人對吃涼粉都有著相似的喜好。譬如,提菜籃子上街的婦女,背起書包上學堂的娃娃,端起盅盅喝早茶的老人,都會來吃一碗涼粉,當個早飯或打個幺台(指打尖或軟晌午)。涼粉攤上一般都有兩種,一種黃色的是豌豆涼粉,一種黑色的是紅苕涼粉。食客可單吃,也可混合著吃。而且這與貧富無關。賣力氣的壯漢,一臉漬泥兒,坐在小板凳上,挑起涼粉大快朵頤,加點辣,加點醋,吃得是自得其樂。穿著講究的姑娘、小夥,捧著涼粉碗,細嚼慢咽,不時用紙巾擦擦鼻子,也吃得是津津有味。
涼粉之所以好吃,關鍵在佐料。且不說別的,單說辣椒一樣,就有諸多講究。需選肉厚籽少色澤紅亮的幹辣椒。其次是辣椒品種的搭配,貴州的朝天椒、川西壩子的二荊條、渝黔一帶的小米椒,按照比例配好,以微火烘幹,搗成辣椒面。這樣的辣椒面,有朝天椒的紅潤、二荊條的香醇、小米椒的烈勁,入眼亮,入鼻香,入口之後辣味才會層層疊疊。至於最後的煉制,更是有一份細膩和巧思在裏面。因此,各家有各家的絕藝,大都秘而不宣。盡管制作涼粉的手法大體相同,但口味卻不相同,各有擅長。正如重慶人眼中的火鍋,是百人百味,潼南的涼粉也是百家百風味。
涼粉南北皆有。我在山西旅遊時,吃過一種用薯仔澱粉制作的涼粉,那裏人都叫它渾源涼粉。涼粉又白又細,除了平常的佐料以外,還配有蠶豆、豆腐幹和黃瓜絲等輔料,輔料過多,不免有喧賓奪主之嫌。據說,這涼粉的名字是唐王李世民所賜。不知是真是假,但涼粉確實賣得挺火的。我的家鄉沒有這種薯仔涼粉,但是有「好吃不過涼粉」的說法。山西人念叨的是涼粉的名氣,而我念叨的是涼粉的味道。
汪曾祺筆下的美食,許多既有典故,也有過往。炒貨攤子上的豌豆與小說【異秉】裏的豌豆並做了炒豌豆和油炸豌豆,與米同熬成了豌豆粥,熬爛加糖成了「宮廷小吃」。汪老想起豌豆,就會想起北京夏天的雨。而我看到渾源涼粉,就會想起潼南涼粉,以及離鄉遠行中最想念的那一口辣香。
直到四十年後的今天,那一碗涼粉,一口香辣,一只木凳,那切刀急落的聲音,和「魚香」濃郁的味道,依舊在我記憶中灑下點點滴滴的光陰,與過去的舊時光融為一爐。
作者簡介:卓蕓,潼南區作協副秘書長、潼南新詩學會副會長,作品散見於各報刊。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