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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的塵埃——將至親骨肉斬盡殺絕

2023-12-18歷史

原創 梅桑榆

當皇帝要拼死拼活,征戰撕殺;要君臣互戮,骨肉相殘;要陰謀陽謀,奇招叠出;要不怕身死族滅,不怕遺臭萬年……當上皇帝之後,自然要千方百計保住自己不擇手段奪來的龍椅,保住提著腦袋打下的江山。

中國自有皇帝以來,天下便是皇帝的天下,一國之內,天覆地載,盡為皇帝私有。這種觀念,與皇權專制制度相始終,並且為幾千年來歷朝皇帝所認定、所堅持,他們在被人趕下龍椅或砍下尊頭之前,決不更改。

秦始皇嬴政吞並六國,一統天下之後,便莊嚴宣告:「六合之內,皇帝之土」、「人跡所至,無不臣者」,並且一廂情願地要將這筆大家產永歸老嬴家所有,宣稱:「朕為始皇帝。後世以計數,二世三世至於萬世,傳之無窮。」

劉邦未發跡時,遊手好閑,不務正業,而劉家老二卻靠勤勞致富,小有家財,因此常挨老爹的訓斥。劉邦當上皇帝之後,一次在未央宮大宴諸侯群臣,幾杯茅台酒下肚,便有點暈暈乎乎,按捺不住心頭的得意,端著酒杯,問他的老爹:「始大人常以臣無賴,不治產業,不如仲力。今某之業所就孰與仲多?」(【史記·高祖本紀】)如此種種,都說明國家為天子之私產這一觀念,已深入歷代皇帝老爺的骨髓。

既然國家便是己家,天下乃屬私產,那麽怎樣才能保住這筆私產的所有權,也即皇權,便成了坐上龍椅的家夥們所面臨的首要問題。而這些家夥為了保住自己的大家當,也像當初爭奪帝位一樣,手段陰險毒辣,血腥殘忍,無所不用其極。

大凡新皇帝上台,不論他尊臀下那把龍椅是奪來的、篡來的,還是禪代、世襲來的,他要幹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將一切有可能對帝位造成威脅的人斬盡殺絕,哪怕他是自己的父子兄弟,至親骨肉,也毫不留情。

秦二世胡亥,比他的老爹嬴政還要殘暴。他靠趙高的陰謀詭計當上皇帝之後,便開始下令對他的親兄妹進行屠殺。他的十二個兄弟被一起押至鹹陽街市,同時問斬,嬴政的十二個龍子,就在一聲號炮響過之後,腦瓜落地,腔血噴射,完兒完矣。

大概是嬴胡亥一時未能將要殺的兄弟姐妹湊齊,過了幾天,又在鹹陽東面的杜郵設下刑場,將另外六個兄弟和十個姐妹判處死刑,立即執行。嬴胡亥覺得那十二個兄弟一刀下去,身首兩分,死得太爽,處置這批兄弟姐妹時便換了花樣,改為車裂。這種酷刑早在周朝就已實行,主要是用來處死不忠不孝之人,其方法是把犯人的頭和四肢分別綁在5輛車上,然後鞭打拉車的馬匹,向著不同的方向拉去,犯人的身體遂被裂為五塊。有時執行這種刑罰時不用車,而是用五條牛或馬直接將人拉死,故車裂又稱五牛分屍或五馬分屍。始皇帝生氣勃勃的龍種鳳苗、金枝玉葉,就這樣轉眼之間變成一塊塊血肉模糊的殘骸。

另有公子將閭三人,因平時言行十分謹慎,胡亥一時編造不出什麽罪名,就將他們暫時囚禁於內宮。待到該殺的殺得差不多之後,胡亥便以「不臣」的罪名,派使者前去宣布他們罪狀,然後將他們幹掉。將閭還抱有幻想,為自己辯白曰:「宮廷之禮,我們未敢稍失;廊廟之位,我們未敢失節,受命應對,我們未敢亂說,何謂‘不臣’,願聽清楚再死。」使者說:「我未參與論罪,無可奉告,只是奉詔行事。」將閭見再說也沒有用,便仰首呼天三聲,哥仨抱頭痛哭之後,拔劍自刎。

活到最後的公子高,見兄弟姐妹皆慘死,料想自己也難以保命,想逃走又怕遭滅族之禍,便上書要求為埋在酈山的老爹陪葬。胡亥見書大喜,當即照準,並特別開恩,賜錢十萬給他作為安葬費。至此,嬴政的所有兒女,只剩下嬴胡亥這個惡棍一人。

然而這一番殘殺,並未使他的龍椅牢不可撼。不到三年,他便被將他扶上龍椅的趙高派人幹掉,他爹嬴政留下的想要傳之於萬世的大家產,不久也被劉邦奪了去。

嬴胡亥首先從皇族內部進行大清洗,以消除潛在威脅的幹法,既非空前,也非絕後。到了南北朝時期,這種將至親骨肉斬盡殺絕,以免除後患的幹法,為越來越多的皇帝所采用。

南朝宋國自文帝劉義隆殺死其弟劉義康,揭開了劉宋皇室骨肉的殘殺序幕之後,繼任的皇帝竟相效仿,一坐上龍椅,便開始大殺宗親。

劉劭把老爹劉義隆宰掉,剛坐上龍椅,便將握有重兵的三弟劉駿視為心頭之患,密令太子步兵校尉沈慶之去殺劉駿。不料沈慶之竟與劉駿合謀,反過來討伐劉劭。宋元嘉三十年(公元453年)四月,劉駿在新亭(今江蘇省江寧縣南)大敗老哥劉劭,然後即位稱帝。五月,劉駿攻克首都建康(今江蘇省南京市),將劉劭及其4個兒子,以及當初和劉劭一起密謀幹掉老爹的老二劉浚及其3個兒子,全部殺掉。並將兩個老哥及其倒黴的兒子們曝屍於市,梟首示眾於朱雀航。隨後,劉駿又將劉誕、劉渾兩個老弟一一幹掉。劉氏一家如此殺來殺去,使得建康城內流傳起一首歌謠:

遙望建康城,

小江逆流縈。

前見子殺父,

後見弟殺兄。

劉駿死後,他的長子劉子業繼承帝位。這個十六歲的小家夥,自懂事起,耳聞目睹的盡是些骨肉相殘、君臣仇殺的節目。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一上台,也效法他的前輩,開始為鞏固自己的皇位清除隱患。他為了親政,首先拿幾個顧命大臣開刀。兩個前朝老臣見小皇帝心恨手辣,心中懼怕,密謀廢去劉子業,立他的叔祖父劉義恭為帝。不料走露風聲,劉子業親率羽林軍將劉義恭抓獲,然後砍其頭、斷其肢、掏出其腸胃,又挑出他的眼球,拿回去用蜜汁浸泡,稱之為「鬼目粽」。劉義恭的四個兒子,也全被砍掉腦袋。幾位顧命大臣皆被斬首滅族。隨後劉子業又派人將劉義恭在外任湘州刺史的兒子殺掉,兩個異母弟劉子鸞、劉子師、及異母妹也被賜死。

劉子業這麽亂砍亂殺,仍覺得有被人掀下龍椅的危險。他還有六個叔父在南方,其中湘東王劉彧、建安王劉休仁、山陽王劉休祐均已年長,且擁有兵馬,對自己威脅最大。於是他又將三王調到京城,拘押於殿內,以便找借口將他們除掉。遺憾的是,還未等他動手,湘東王劉彧便密令手下與劉子業的侍官壽寂之等人聯手,趁他在竹林堂射鬼時,突然發動政變,將他亂刀砍死。該家夥皇帝只當了一年有余。

劉子業死後,劉彧坐上了侄子坐過的龍椅。這對他來說,不但是起死回生,而且是交了齊天鴻運。當初他和兩個兄弟被劉子業拘押時,他被小侄整得最慘。由於他身體肥胖,劉子業稱他「豬王」,並且真像養豬一樣,令人挖一大坑,灌入泥水,逼他脫光衣服,赤身裸體臥在裏面。又用木槽盛些亂七八糟的食物,讓他像豬一樣就槽吃食,而他的殘酷刁鉆的小侄,則在一旁開懷大笑。劉彧到了這步田地,也只好像豬一樣活一天是一天。有一次,劉彧不慎觸怒了劉子業,小皇帝當即下令將他綁起手腳,用一根木杠插在手腳間,像擡豬一樣擡到廚房,並對左右說:「今日屠豬!」幸虧建安王劉休仁素有急智,在一旁像西漢的東方朔一樣詼諧談笑,讓劉子業留著老叔,等皇子出世後,再殺豬取其肝肺,劉彧才未被宰掉。

不料這個「豬王」時來運轉,當上皇帝之後,竟對皇室宗親大開殺戒。他老哥劉駿的二十八個兒子,到他即位時還剩下十六個,他為了斬草除根,將這些侄子們殺了個凈光。然後他又將自己剛出生的第九個兒子劉贊封為武陵王,過繼給劉駿,頂起這支門戶,以示博愛之心。侄子輩宰完,他仍不放心,他擔心太子年幼,而自己身體健康每況愈下,不是個長壽之人,自己一旦翹了辮子,兒子的龍椅恐怕難以坐穩。於是他又向兄弟輩開刀,殺來殺去,只剩下一個小弟劉休範,因其平庸無能,才免於一死。連當初靠一副巧舌,使他免於被劉子業「屠豬」的老弟劉休仁,也被毒死。並下詔稱劉休仁是預謀反叛,謀泄後畏罪自殺。

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他挺屍之後,他的兒子劉昱只當了六年皇帝,便被權臣蕭道成殺掉。他的第三個兒子劉準,被蕭道成立為傀儡皇帝,兩年後,蕭道成奪取帝位,改國號為齊。劉準被貶為汝陰王,一月後被殺,時年十一歲。蕭道成殺了劉準之後,為了鞏固帝位,將宋宗室殘余鏟除殆盡。

齊高帝蕭道成靠殺人篡得帝位,並且讓兒孫沾光坐上了龍椅。但遺憾的是,他一家四代(長孫蕭長懋病死,雖封太子,未能即位)總共加起來,坐龍椅的時間只有十六年。帝位傳到他的重孫蕭昭業這一輩,出了岔子。因蕭昭業荒淫無道,西昌侯蕭鸞將其殺死,立蕭長懋十五歲的兒子蕭昭文為帝,三個月後,蕭鸞降封其為海陵王,自己坐上了龍椅,是為明帝。一個月之後,新皇帝遣禦醫以治病為名,將這個可憐的孩子毒死。

自此,宋明帝劉彧大殺宗室的歷史劇,又開始在齊國重演。而且兩個兇手都稱「明帝」,也是有趣的巧合。

蕭鸞是蕭道成的侄子,自幼喪父,由蕭道成扶養成人。據史籍載,蕭道成對他十分疼愛,恩過諸子。但該家夥卻恩將仇報(多少人為了當皇帝,連親爹都敢殺,養育之恩算個啥耶!),不但將老叔傳下來的帝位奪了過來,而且還幹掉了他的所有子孫。

蕭鸞殺了侄孫蕭昭業,另立新君後,引起蕭道成、蕭賾的子孫大為不滿,並有人密謀起兵討伐新皇帝。蕭鸞聞報,心中暗喜,他正苦於找不到借口將他們幹掉,這下可是天賜良機,他立即派人趕在他們起兵之前,將他們殺掉。既然殺戒已開,他便趁熱打鐵,派人分頭誅殺諸王。待到奪取帝位的時機成熟,他便廢小皇帝蕭昭文為海陵王,自立為帝。

蕭鸞自知帝位來路不正,兒子又皆幼小,老叔蕭道成和侄子蕭賾的兒孫卻日漸長大,且均封王,各據一方,統有兵馬。不如來它個大清洗,讓他們都到閻王爺那裏報道,免得日後興風作浪,叫自己龍椅坐不安穩,或是危及自己的兒孫。於是,他又派堂弟蕭遙光,將老叔蕭道成和侄子蕭賾剩余的兒孫全部殺光,以絕後患。高、武二帝的數十個兒孫,被他斬盡殺絕。

蕭鸞不知是工於做戲,還是心中疚愧,他每次下令誅殺諸王,都要先點起香火,流涕哀哭一番,以至使侍臣一看他這麽幹,就知當夜要有殺戮。桂陽王蕭鑠入宮見過蕭鸞之後,對人說:「我前日見皇上流涕嗚咽,而鄱陽王、隨郡王遭誅;今日又流涕而有愧色,恐將殺我。」當天夜裏,蕭鑠果然被人殺死。那些奉命去殺諸王的,均是深更半夜帶兵將其府第圍住,然後翻墻破門而入,揮舞刀斧,砍殺一通,直殺得孑遺不留,方才罷休。大屠殺,是為了皇權的穩定,他為了使自己的龍椅坐得名正言順,後來居然宣布自己是武帝蕭道成的第三個兒子。遺憾的是,他這種胡亂認爹的很有獨創性的幹法,似乎並未被後世那些想當皇帝的人發揚光大。

齊武帝蕭道成臨翹辮子之時,曾告戒其長子蕭賾曰:「宋氏若不骨肉相殘,他族豈得乘其衰敗。」意思是要兒子將宋國劉氏宗室之間相互屠戮之事引以為鑒,勿蹈前轍。想不到十多年後,自己的子孫,竟與劉氏子孫落得個同樣下場。不亦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