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的一天,時任八路軍駐桂林辦事處主任李克農,在街上遇見了一個老熟人,向來機警穩重的他一時有些「得意忘形」。
他竟在大庭廣眾之下喊著那人的名字,跟其打起了招呼。而一向寬容的周總理在得知情況之後,平生第一次批評了李克農, 並嚴肅地警告說:「他若暴露,你就負責」。
李克農與其打招呼的那人名叫謝和賡。明面上是廣西軍閥白崇禧辦公室的上校秘書,真實身份卻是中共地下黨。
那謝知賡是如何潛伏到白崇禧身邊的?他又有什麽樣的潛伏任務?周總理為何對他如此看重?這還要從謝和賡的個人經歷說起。
投筆從戎去抗日,返回家鄉做潛伏
謝和賡1912年出生於廣西桂林的一個名門望族。他的祖父前清進士,同盟會元老;他的父親是資深教育家,曾親手創辦桂林崇德女校。
而謝和賡本人也是「青出於藍」,不滿18歲就考上了當時的名校北平中國大學。
在大學期間,他本來學的是經濟學,以期「振興經濟,富強國家」。
但1931年九一八事變後,他看到日寇侵略步步緊逼, 民族存亡危在旦夕,就突然意識到先有民族獨立才能有國家振興,所以就有了參軍救國的打算。
而正在此時,馮玉祥、吉鴻昌等愛國將領在張家口地區組建了察綏抗日同盟軍。
謝和賡聽說訊息之後,就毅然投筆從戎, 到同盟軍中當了一名普通的三等兵。
但剛當了三天兵,就遇上了抗日同盟軍的軍紀整肅大會。
抗日同盟軍
由於同盟軍的成分比較復雜,各位將領對如何處置舞弊軍官的態度並不相同,所以是意見紛紜,爭執不已。
就在此時,當時還是一名三等兵的謝和賡凜然站出,高聲說道: 「凡貪汙100元以上者,皆應立即槍次!」
這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更是讓馮玉祥和吉鴻昌對他刮目相看。
所以在會後,他被提升成為上尉秘書兼教導隊教官,創造了中外軍事史上少有的「一日連升八級」的紀錄。
馮玉祥
與此同時,謝和賡的大義凜然也引來了共產黨員、時任抗日同盟軍第五師師長宣俠父的註意。
在宣俠父的鼓動之下,謝和賡也光榮加入了中國共產黨,與抗日同盟軍其他同仁一起,並肩作戰,立誌將日寇趕出國門。
但好景不長,在蔣介石和日寇的聯合圍剿下,抗日同盟軍最終兵敗昌平。
抗日同盟軍兵敗之後,謝和賡本來打算要去中央蘇區工作。但中共北方局在了解他的身世背景之後,最終還是決定派他回廣西做地下工作。
並給他下達了三項任務:「一是站穩腳跟,調查研究桂系上層軍政情況;二是設法爭取接近李宗仁、白崇禧;三是秘密進行發動全國抗日宣傳鼓動工作。」
謝和賡雖出身廣西名門,他家與白崇禧家也有著很深的交往。但白崇禧素有「小諸葛」之稱,為人機智多疑,他貿然投奔,定然會引起對方的懷疑。
謝和賡想到,馮玉祥和白崇禧私交甚好,兩人還一起反蔣,一起發動過舉世聞名的「中原大戰」。
所以,如果馮玉祥說話的話,在白崇禧那裏還是會有一定分量的。
為此,謝和賡專門趕到泰山,找到了抗日同盟軍兵敗之後隱居於此的馮玉祥,請求他幫忙寫一封推薦信。
馮玉祥欣然同意了謝和賡的請求,給他寫了一封洋洋灑灑推薦信。
在信中不但誇贊了謝和賡的智勇雙全,還雙「桂用桂材」的角度,向白崇禧做了極力引薦。
事後,謝和賡就拿著馮玉祥的信找到了白崇禧。果然,白崇禧對突然上門的謝和賡並不信任。
但礙於是世交,同時又不好駁馮玉祥的面子,所以他還是讓謝和賡到廣西工商局當了一名研究員。
想方設法博信任,不辱使命完任務
工商局在當時是邊緣部門,謝和賡在這列根本完成組織交給他的「三項任務」。所以他必須盡快取得白崇禧的信任,才能接近高層核心。
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發現白崇禧酷愛看書,而且還對經濟學方面的書特別感興趣,而經濟學正是他的專長。
所以他就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把他在大學期間所做的讀書筆記和讀書心得略加整理,成了【半殖民地的中國經濟概觀】一書,然後送給白崇禧指正。
沒想到白崇禧果真看了,還給他提出了很多意見。
謝和賡見此路可行,於是又接連寫了【談廣西的對外貿易】等幾篇重量級的文章,一一呈送給了白崇禧, 對方贊賞不已,竟把他引為了「書中知己」。
為了方便和謝和賡及時交流讀書心得,他還特別發給了謝和賡一個 「特別出入證章」。
憑這個證章,謝和賡可以自由出入白崇禧住處,而這是少將以上軍官才有的特殊待遇。
但這時白崇禧只是將他當作「書友」,還遠沒有將其視為親信。直到有一次,白崇禧的嶽父摔傷了腰背,傷勢非常嚴重,桂林醫生都束手無策。
白崇禧本想到南寧去請名醫來給嶽父診治,但無奈路途遙遠,病情不等人。
謝和賡當時正在白崇禧處與其「談書論道」,聽 說情況後,他主動請纓,獨自駕駛空軍練習機到南寧把醫生給接了回來。
當時桂軍的空軍訓練機都是由日本舊戰機的零件拼湊而成,完全就是白崇禧唬人的擺設,連桂軍的少數幾個飛行員都沒人不敢去開。
所以,謝和賡這種行為簡直是在拿命救白崇禧的嶽父,白崇禧感動不已,從此以後,就徹底把他當成自己人了。
謝和賡
為了親上加親,白崇禧還出面做媒,要將他的「表小姨子」杜佩珍許配給謝和賡。謝和賡為了進一步贏得白崇禧的信任,就勉為其難地同意了這樁婚事。
但兩人婚後並不幸福,沒過一年,兩人就開始分居,白崇禧幹預了幾次,也明白了「強扭的瓜不甜」的道理,所以也不再管他們了。
1937年盧溝橋事變後,全面抗戰正式開啟。 蔣介石也對白崇禧暫時放下了成見,特邀他到南京去商議抗戰大計。
但由於蔣介石慣用調虎離山的手法鏟除異己,所以白崇禧的同僚下屬都不建議他去,他本人也猶豫不決。
關鍵時刻,謝和賡力排眾議,挺身進言說:
「應召飛京,與蔣共赴國難,乃是順應全國軍民的一致要求,是中華民族救亡圖存的歷史大事,絕不可退延。因是大勢所趨,諒健公豁達大度赴京,絕不會有意外之虞。」
白祟禧這才下定了決心要到南京與蔣介石共商大計。但他畢竟是「外來戶」,為了不招人猜忌,他決定只帶機要秘書一人前往南京就任。
而力薦他赴京的謝和賡自然就成了他的唯一機要秘書。 就這樣,謝和賡用了三年的時間,終於完成了組織交待的「潛進桂系上層、緊隨白崇禧身邊」的任務目標。
到南京之後,白崇禧被委任為軍事委員會參謀本部副參謀總長。而謝和賡則被委任為白崇禧辦公室中校秘書兼國防最高會議秘書。
白崇禧在參謀部的任務就是負責制訂抗戰計劃,而謝和賡作為機要秘書,理應為其建言獻策。
所以,謝和賡就根據八路軍平型關大捷的經驗,名正言順地向白崇禧送出了一份「萬言書」——【全民軍事總動員綱領與展開全國遊擊戰之方案】。
由於分析得當,文筆激蕩,而被白崇禧欣然采納。
方案中的句子 「積小勝為大勝,以時間換空間」也被白崇禧反復參照,成為當時聞名全國的抗日名言。
謝知賡也因此而實作了組織交給他「秘密進行發動全國抗日宣傳鼓動工作」的任務目標。
烽火戰地成相知,偶因克公定情緣
1938年3月,徐州會戰期間,白崇禧被緊急調往台兒莊前線指揮戰鬥,謝和賡作為他的機要秘書,自然也要一同前往。
白崇禧果然名不虛傳,一出手就指揮國民黨軍隊贏得了台兒莊大捷。
大捷訊息傳出之後,當時的著名電影明星王瑩特意組織了「上海救亡演劇二隊」,要來到台兒莊前線慰問演出。
白崇禧盛情難卻,就派謝和賡與王瑩進行接治對接,但沒想到,兩人竟一見鐘情,互生情愫。
當時的謝和賡雖然不是單身,但早就與原配分居多年,所以他也沒什麽顧忌,開始瘋狂追求王瑩,不但給她寫詩說: 「曾與王瑩並肩戰,何辭露宿又風餐。」
還向她表白說:「我願和你們在共同的戰壕裏做個遊擊兵。」
王瑩雖然也很愛謝和賡,但她卻有自己的顧慮。因為她除了是著作等身的愛國女明星之外,還有另一層身份,那就是中共地下黨員。
她1930年就已經入黨,當時她才剛滿十七歲。 此後她在黨組織的指示下,參加了左翼話劇運動。
她出演了【女性的吶喊】等著名電影和【賽金花】等著名話劇,積極宣揚女性解放,大力號召抗日救亡,是中國共產黨在文藝界的重要聯絡人。
而當時謝和賡的公開身份是國民黨,按照黨組織的規定, 她是不能跟國民黨人戀愛結婚的,但她又無法直接向謝和賡挑明,所以就陷入了深深的苦惱之中。
但好在慰問演出結束後,她就根據黨組織的指示,南下東南亞繼續巡演去了,所謂「不見不煩」,她也就慢慢淡忘了。
而隨著國民黨的連戰連敗,謝和賡也隨著白崇禧退守回了廣西。
而此時,八路軍也在桂林設立了辦事處,時任辦事處主任的傳奇特工李克農就成了謝和賡的直接聯絡人。
但沒想到的是,1939年,王瑩率團到桂林演出時,竟無意又碰到了謝和賡。這天在劇場演出完畢後,王瑩先是碰上了受邀來觀看演出的李克農。
李克農當時也是王瑩的直接領導,所以王瑩就趁機在劇場門前向他匯報起了工作。兩人正談得起勁,結果謝和賡也乘車來到了劇場附近。
李克農
李克農看見謝和賡之後,喜出望外,一時沒把持住,連忙「謝和賡」、「謝秘書」地喊了起來。
謝和賡望見李克農在大庭廣眾之下招呼他,身邊還站著一個女人,心裏緊張得直冒冷汗。
他本想裝作沒聽見,躲了算了,但經不住李克農一直在喊,所以他就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他走近一看,才發現李克農身旁的女人竟是王瑩。王瑩也驚詫不已,沒想到李克農竟然也與謝和賡相識。
她心裏一下就明白了,篤定謝和賡也是共產黨,所以心裏的苦悶也迎刃而解了,從此她開始大大方方地接受謝和賡的追求了。
李克農雖然在無意中促成了謝和賡與王瑩的好姻緣,但也違反了組織要求的「只能單線聯系」的嚴格規定。
所以他事後也向周恩來作了匯報,並請求組織上給予處分。
一向寬容的周恩來也狠狠批評了他的愛將李克農,並嚴肅地警告說: 「他若暴露,你就負責!」
這是倆人在隱蔽戰線並肩作戰的幾十年中,周恩來唯一一次批評李克農。而由於謝和賡的身份高度保密, 黨內除少數幾人外,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所以王瑩和他戀愛的訊息傳出之後,在左翼文藝界和國民黨內都引起了很大的非議。
總理出面平爭議,留學美國終返國
不過,沒想到白崇禧卻很「通情達理」,認為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所以就沒有過多幹預。
反倒是左翼文藝圈這邊不依不饒。周恩來聽說之後,特別對王瑩的上級領導說:
「你們要相信王瑩,她對事業,對工作一向認真負責,對個人的生活,也是一向嚴肅認真的,勸同誌不要隨便說三道四,你們黨組織也不要去管她個人生活上的事!」
但王瑩的領導仍勸諫周恩來說,王瑩的事情在左翼文藝界議論紛紛,影響很是不好。
周總理生氣回復道:
「真是丈八的燈台,照見了別人,照不見自己!讓他們還是好好地做自己應該做的工作吧,是王瑩談戀愛,又不是他們談戀愛,急什麽!」
就這樣,周恩來憑借他在左翼文化界的崇高威望,把這場無端的風波給制止住了。
1941年日軍偷襲珍珠港之後,美國也被迫對日本宣戰,中國和美國也因此站到了一個戰壕裏。
為了讓美國更加支持中國的抗戰,國共兩黨共同決定,集中向美國派遣一批留學生,以便在美國各界開展統戰宣傳。
但事情就是這樣湊巧,謝和賡和王瑩竟然分別被國共兩黨選為了赴美代表。
周恩來不反對兩人同去美國,但在臨行前,分別找謝和賡和王瑩談了話。
他們一方面肯定倆人的戀愛行為是完全正當的,鼓勵他們要互幫互學,真誠相愛。
另一方面也對謝和賡提出了要求,要他要以大局為重,暫時不要和原配解除婚姻關系。
在此之前,不能和王瑩結婚,更不能同居,免得授人以柄。 就這樣,二人就以國民政府海外視察員身份來到了美國。
到美國後,謝和賡參與創辦了【紐約新報】,並以此為平台,積極宣傳中國人民艱苦卓絕的抗戰行動,從而得了美國各界的廣泛支持。
而王瑩則發揮特長,牽頭成立了中國劇團,到美國各地巡演,用英文演唱中國的抗戰歌曲,每到一地都引起了熱烈反響,受到了羅斯福總統的高度稱贊。
1949年新中國成立之後,謝和賡的潛伏任務正式完成,經組織同意後,他終於可以向他的原配提出離婚了。
他的原配本來就對他沒感情,所以也是求之不得,很快就同意了離婚。 隨後,相戀十多年的謝和賡和王瑩終於有情人終成眷屬,在美國正式結了婚。
但正當他們回國之時,卻受到美國政府的嚴格審查,謝和賡和王瑩的共產黨身份也因此而暴露。
隨後,美國揭起了 「麥卡錫」反共高潮,謝和賡和王瑩倆人又雙雙被抓進了監獄。
周恩來得知訊息後,立即命外交部開展營救,最後還是用韓戰中的美國戰俘換回了他們。
1955年,歷經磨難的謝和賡夫婦終於回到了北京。周恩來專門設宴給他們接風,並找來了董必武和李克農作陪。
在席間,周恩來表揚他們說:「你們夫婦倆光榮地完成了黨交給你們的使命,對革命事業作出了重要的貢獻。」
這時董必武還不忘揭李克農的短,笑著對李克農說: 「克公真是智者千慮,也還有一失。幸虧特務不靈,要不和賡今天就不能在這兒喝酒了!」
但李克農卻「頗不服氣」地說: 「要不是那次疏忽,王瑩怎麽能知道和賡的真正面目而嫁給他呢?他們兩位應該好好感謝我才是!」把大家引得開懷大笑。
兩人回國之後,周恩來安排謝和賡到外交部做了轉譯;安排王瑩到北京電影片廠當了編劇,也算是各得其所。
後來,王瑩專門寫了一首詩,來回顧兩人的革命愛情,詩中寫道:
「教導莫忘周董葉,熱情關懷有克農,平生最愛是「九秘」,萬苦滴甘也相從。」
其中的「周董葉」,就是中國共產黨隱蔽戰線上三位領導人,周恩來、董必武和葉劍英。
而 「九秘」指的是謝和賡在國民黨中先後給吉鴻昌、白崇禧、國防委員會擔任八任秘書以及最後在美國給王瑩當秘書的傳奇經歷。
所以說王瑩的詩既是她們夫妻二人革命生涯的具體寫照,也一語道破了中國共產黨隱蔽戰線所向無敵的法寶,那就是「周董葉」的教導和「克農」的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