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顏真（資深媒體編輯）
數學家華羅庚文學修養深厚，喜作詩，尤擅對聯，留下了不少與文學有關的佳話。
華羅庚為陳景潤、由昆結婚寫的賀詞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1953年的一天，一列滿載乘客的列車從北京啟動，車上有由中國科學院26名成員組成的出國考察團。除華羅庚外，物理學家錢三強為考察團團長，天文學家張鈺哲、大氣物理學家趙九章、生物物理學家貝時璋、地質學家張文佑、建築學家梁思成等都是團員。列車日夜不停地奔馳著，越過松遼平原，向著白雪皚皚的西伯利亞進發。車廂內，躊躇滿誌的科學家們談笑風生。
看著窗外掠過的景色，華羅庚詩興迸發，他建議：「諸位，我們來對對子好不好？」有人應聲道：「你先來！」「對，華先生先講吧！」大家齊聲說。華羅庚思索片刻，吟誦道：「三強韓趙魏。」說完，請眾人對下聯，一時無一人能對出。
為激發大家對對聯的興趣，華羅庚為科學家們歷數古代知名的「數碼聯」。
北宋仁宗時，遼國使者以「三光日月星」上聯求對，據說蘇軾以「四德元亨利」為下聯。華羅庚解釋道：「遼國使者，挖空心思才苦想出來的楹聯，意在難倒宋人。元、亨、利、貞是【易經】乾卦的四德。蘇軾之所以省了個貞字，是因為當時宋仁宗名‘禎’，‘貞’‘禎’同音，要避諱。遼使不得不服。」自此開創了楹聯史上數碼聯的先河。華羅庚又羅列了後人對出的下聯，有「三代夏商周」「四詩風雅頌」等。
清代，一位友人送給書畫家鄭板橋一副對聯，上聯是：「三絕詩書畫。」鄭板橋能詩善畫，又是一位造詣很深的書法家，用「三絕詩書畫」來形容鄭板橋，十分精當。下聯「一官歸去來」，參照的是陶淵明【歸去來辭】的典故，贊頌鄭板橋的高潔品格。
華羅庚在列車上擬的上聯可謂「一箭雙雕」，上聯裏的「三強」既指在座的物理學家錢三強，又指戰國時期的「韓」「趙」「魏」三國。華羅庚上聯的格局，把在座的科學家們難住了，在眾人催促下，華羅庚又親自解鈴，投擲下聯：「九章勾股弦。」
話音剛落，在座的人齊聲合掌叫絕。「九章」一指隨團考察的大氣物理學家趙九章教授，也指中國古代數學名著【九章】，此書首載中國發明的「勾、股、弦」定理。全聯巧妙嵌名，意含兩面，古今相連，屬對精巧，實為佳構，廣為流傳。
1965年，華羅庚率統籌法工作小分隊在石家莊工作期間，去找兩位隊員商量工作，誰知二人正在下圍棋。華羅庚見狀，笑著拿過棋盤。他將棋格作為時間和勞力的座標，以棋子代表任務，巧妙地把下圍棋和統籌法結合起來。此後，用圍棋討論問題的辦法在工廠流傳開了。華羅庚聞訊遂作：「觀棋不語非君子，互相幫助；落子有悔大丈夫，改正缺點。」全聯反用「觀棋不語真君子，落子有悔非丈夫」的傳統「棋規」，另寓新意，語含雙關，是一副頗含諧趣的佳聯。
1981年春，華羅庚在安徽合肥講學，住在當地的稻香樓賓館。一天，華羅庚正在房間踱步，賓館女服務員小倪和中國科大派來照顧華羅庚的張醫生，同時來到華羅庚的房間。兩個人的姓氏觸發了華羅庚的詩性，他脫口吟出：「妙人兒倪家少女；搞長弓張府高才。」這是一副渾然天成的「拆字對」兼「合字聯」。上聯「妙」字拆成「少女」，「人兒」合而為「倪」；下聯「搞」字拆成「高才」，「長弓」合而為「張」。聯語信手拈來，不著雕琢痕跡，堪稱雅俗共賞。
華羅庚畢生都馳騁在數學王國裏，平素他講話也是「數」不離口，還曾以數碼入詩，為「數形結合的重要性」賦詩一首：
數與形，本是相倚依，
焉能分作兩邊飛。
數缺形時少直覺，
形少數時難入微。
數形結合百般好，
割裂分家萬事非。
1984年8月，已是74歲高齡的華羅庚在病榻上寫就一首【述懷】。他用數碼抽象出人生真諦，別有情趣：
即使能活一百年，36524日而已。
而今已過四分之三，怎能胡亂輕拋。
何況還有，老病無能為計。
若細算，有效工作日，在2000天以內矣！
搬弄是非者是催命鬼，談空話者非真知己。
少說閑話，休生閑氣。
爭地位，患得失，更無道理。
學術權威似浮雲，百萬富翁若敝屣。
為人民服務，鞠躬盡瘁而已。
數學泰鬥華羅庚的對聯和詩句，我們今天讀來依然感到興味不盡。這些作品不僅展現了他的博學多才，還表明科學與文學的奇妙交融，可以產生無窮的魅力。
本版圖片均由作者提供
【光明日報】（2024年09月13日 16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