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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閑人

2023-12-06文化

楊哲

堂子胡同有位先生,官名蘇玉堂,在小學堂教書,平時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知教學生。

一天,蘇玉堂三歲的寶貝兒忽然發高燒,吃了三付中藥後,燒卻一直沒見退。他急忙把寶貝兒送到了西醫院,結果診斷為急性肺炎,需住院治療。

蘇玉堂交不出三十塊銀圓的住院費,他又不願找人張嘴,就想起了家裏那對帽筒。老爺子生前曾說過,那是正經八百的嘉慶官窯,值倆錢兒,可以救急。

蘇玉堂拿包袱包了一只帽筒,來到估衣街。這裏是津門最繁華的地界兒,古玩鋪一家挨著一家。他邁進了東頭一家叫泰記的古玩鋪,裏面坐著一人,正和瘦掌櫃聊天。

蘇玉堂從包袱裏拿出帽筒,瘦掌櫃接過後,仔細瞧了一會兒:「先生,您想賣多少?」蘇玉堂回答:「一百吧。」瘦掌櫃笑了笑,說:「忒高了。我給您個實在價,五十。」蘇玉堂搖了搖頭。

這當兒,鋪子裏坐著的那人起身走了出去。

瘦掌櫃把帽筒放在了櫃上:「五十已然不少了。要不,您到別家去試試。」

蘇玉堂包好帽筒離開了泰記,邁進另一家古玩鋪。那胖掌櫃瞧完帽筒說:「帽筒一般都是成對的,另一只呢?」

蘇玉堂說就這一只,於是胖掌櫃報了四十五塊。蘇玉堂一聽,比頭一家還少五塊,決定去別家再問問。奇怪的是,他又接連去了兩家古玩鋪,報價卻一家比一家低,第四家古玩鋪才給出三十五塊,掌櫃的還一副你愛賣不賣的埋汰樣兒。氣人!

最後,蘇玉堂沒轍了,只好又硬著頭皮返回了泰記,還是這兒價最高。不巧的是,瘦掌櫃不在,大夥計的報價卻變成了四十五塊,而且還是一口價。蘇玉堂心想,真是無奸不商啊,要再去第二家,一準還會殺價。他只好答應,拿到銀圓後,麻利兒趕往西醫院。

折騰了幾天後,寶貝兒終於痊愈出院。蘇玉堂的同事王先生聞訊,晚上前來探望。

王先生見桌上就一只帽筒,問:「另一只呢?」他好收藏,幾次想買蘇玉堂的這對帽筒,都被婉拒了。

蘇玉堂嘆口氣說賣了,只賣了四十五。王先生有些驚訝:「正宗的嘉慶官窯,怎麽才賣這麽點兒?至少也得賣個百八十塊啊!」

蘇玉堂無奈地搖了搖頭,把賣帽筒的經過講了一遍,嘆了口氣。王先生想了想問:「你進第一家古玩鋪時,裏面有旁人嗎?」

蘇玉堂點了點頭:「有一人在和掌櫃子聊天。」王先生又問:「他是在你前面離開的吧?」

蘇玉堂「嗯」了一聲,王先生忽然笑了:「你呀,著了掌櫃子和閑人的套兒啦!」

原來,津門有一種人,整天在繁華地界兒的店鋪晃悠,看上去無所事事,其實是在尋摸做無本買賣的機會,這種人就是天津閑人。泰記那人一準是個閑人,瘦掌櫃給帽筒報完價後,蘇玉堂不樂意,這人立馬就去別家古玩鋪,把泰記的報價告訴他們。等蘇玉堂進去時,那些掌櫃報的價格一家比一家低。臨了,還是泰記的報價最高,蘇玉堂去吃回頭草,大夥計出面再殺一回價,這買賣就成了,中間的差價就全歸了閑人。

蘇玉堂聽後,慨嘆一聲:「真是人心不古啊!」

王先生瞧著帽筒,有點惋惜地說:「你留這只也沒嘛意思了,不如賣了,手頭寬裕一點。我給你想一轍,給你賣個高價吧。」

蘇玉堂心想也是,就點頭答應了。

到了禮拜天,蘇玉堂就按王先生說的,又來到泰記,開啟了包袱皮:「掌櫃的,這只帽筒你給多少?」瘦掌櫃完後,說:「跟上回一樣,五十。」

蘇玉堂冷笑一聲,抱著包袱就走了。這回,他沒去緊挨的第二家古玩鋪,而是直接去了第五家。掌櫃的看完帽筒後,開口就給了一百。

蘇玉堂心裏有了數,要價四百。掌櫃的樂了:「這價已經不低了。如果您有一對,我立馬就給您三百。」

蘇玉堂搖搖頭,又來到第六家古玩鋪,果然如王先生所說,這家店的出價是九十塊。

蘇玉堂轉身就回家了,又把這事兒告訴了王先生。王先生點了點頭:「接下來,咱就來個守株待兔,等魚兒上鉤!」

沒過幾天,蘇玉堂正在家看書,忽然進來一人,細高個兒,穿一件長衫。他開門見山地說:「蘇先生,我想買您那只帽筒。」

蘇玉堂有些納悶兒,這人怎麽知道我家有帽筒啊?但他還是按照王先生教的,回答道:「對不住了,不賣。」高個兒笑了笑:「蘇先生,帽筒講究配對,留一只的話,您就是再收藏十年,價值也高不到哪兒去。您不妨考慮一下,如果賣的話,我給您一百五十塊。您上估衣街打聽打聽,就知道我出的價高還是低了。」說完,他就起身告辭了。

轉天,王先生聽完這件事後,對蘇玉堂說:「少了四百不賣!」

蘇玉堂十分驚訝:「能賣這麽高嗎?」

王先生呵呵一笑:「你就把心放肚子裏,說四百就四百。他一準買!」

這周禮拜天,高個兒提溜著一盒桂順齋的點心盒子又來了,問:「蘇先生,您考慮得怎麽樣了?」

蘇玉堂伸出了四根手指頭:「少了這個數,我就不打算賣了。」

高個兒嘬了嘬牙花子:「這也忒高了吧。我再給您加五十,兩百!」蘇玉堂搖了搖頭:「我也不瞞你,已然有人出了三百。這人說,要是配成對兒,最少出六百。」

高個兒楞了一下,咬咬牙道:「得,蘇先生,我給您加到三百五十。怎麽著您也得讓我掙倆跑腿錢吧?」

蘇玉堂琢磨了一下說:「那你摟走吧。」

王先生知道後略覺遺憾:「你要是再繃一繃,四百塊一分不少!」蘇玉堂笑了笑,請他上登瀛樓吃大餐,聊表謝意。

吃飯時,蘇玉堂十分好奇,問王先生:「你怎麽就確定那只帽筒能賣到四百塊呢?」

王先生笑道:「我去了趟泰記,看了你那只帽筒,對瘦掌櫃說想買一對。瘦掌櫃問我出多少錢,我報了六百,他答應尋摸,並預收了我五十塊錢的定金,期限為一周。」

蘇玉堂又問:「那個高個兒怎麽會知道我家有帽筒呢?」王先生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你仔細琢磨琢磨,我為嘛讓你抱著帽筒再去一次泰記啊?就是給閑人一個機會!你說,閑人還能閑著嗎?」

聽到這裏,蘇玉堂恍然大悟,合著高個兒是泰記打發跟蹤自己的閑人啊。

蘇玉堂掏出錢來,還了王先生五十塊,不能讓他替自個兒的買賣搭錢。王先生也沒客氣,哈哈一笑收下了。

一天下午,蘇玉堂外出辦事,路過估衣街時,心中好奇,便走進泰記古玩店,果然在櫃閣子上看到了那對帽筒。他問夥計:「這對帽筒賣多少錢啊?」

夥計回答說:「您來晚了,這對帽筒已經被人預訂了。」蘇玉堂知道,這人就是王先生,心裏不由想道:哼,那預訂的人可不會來啰!

半年後的一天,蘇玉堂去一學生家家訪。主家是個洋行的買辦,家裏有錢,愛擺個譜兒。在客廳裏,蘇玉堂忽然發現高茶幾上擺放著一對帽筒,正是自個兒賣給泰記的那對。

蘇玉堂忍不住多了句嘴:「您這對帽筒不錯,賞心悅目。」

買辦客氣地笑了笑:「這是幾個月前一個閑人推薦的,價格還算公道,一對九百塊。對了,這人正是貴堂的一位先生,您應該認識。」

家訪後,在回家的路上,蘇玉堂苦笑著搖了搖頭:「看來,這天津衛的閑人還真是閑不住啊。」

(發稿編輯:趙嬡佳)

(題圖、插圖:劉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