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孝紀
夏秋之交,正是晴熱高溫的時候。此時早稻已收割,高粱已砍下,村裏做燙皮的人家日益多了起來。
新米新高粱,比起舊米舊高粱,油性要好,做燙皮更適合。
做燙皮的日子,必定是大好的晴天。一大早,一家大小就忙開了。先是搬了長凳、梯子、木杈、竹篙、稻草之類,選一處當陽又幹凈的空地,搭建一個方形大曬棚。
做米燙皮,是按三升糯米摻一升黏米的配比,量取所需的用量,以盆桶浸泡,待米粒糜爛,才上磨推漿。米漿濃稠度的掌握也十分重要,過濃過稀,都做不出好燙皮。當所有的米磨成了漿,便到了洗磨的工序,以調羹舀泡米水倒入磨眼推磨。這樣,磨盤和磨架上黏附的稠漿沖洗幹凈了,大盆裏的米漿也漸漸稀釋。
推好的米漿,回家拌上適量的鹽,就可生柴火上鍋做燙皮了。菜鍋洗凈,竹刷和茶油大碗擺放在竈台上,碗裏是略摻了水的小半碗茶油。盛放燙皮的團箕米篩,也預備停當。家裏孩子,各司其職,有的負責燒火,有的負責晾曬燙皮,有的拿一根竹竿,負責曬棚防雞防狗重任。童年裏,我多是承擔最後一項「安保」任務,在烈日下轉悠巡邏,曬得頭皮發麻,也絲毫不敢懈怠。
母親做燙皮時,雙手靈巧。菜鍋在柴火上燒得冒煙,她拿竹刷在油碗裏蘸一下,飛快往鍋底刷上一圈,油點飛濺,劈劈啪啪。隨即舀一勺米漿倒入鍋裏,雙手端起鍋耳,懸空順時針一個搖晃回旋,鍋底的那勺白漿頓時就成了一塊又大又圓又薄的燙皮,復將鍋子放回竈口,蓋上鍋蓋。所有這些動作,一氣呵成,十分迅疾。稍過片刻,母親揭開鍋蓋,這時燙皮的邊緣起了蟬翼般的薄皮,略略翹起,母親對著吹一口氣,用指尖捏住一揭,順勢剝下整塊香氣騰騰的燙皮,放進米篩或團箕裏。每次看著母親做燙皮,我就暗暗驚訝,怎麽她的一雙手,那麽不怕燙呢?
最初做出來的這塊新米燙皮,白白軟軟,油滑光亮,濃香撲鼻。小時候我們住大廳屋,共五戶人家,對於老人和小孩,母親會每人做一塊燙皮送給他們吃。我和姐姐也趁此大快朵頤。
我們的嘴巴既已得到安撫,接下來的燙皮,每隔三兩塊,姐姐就會端到曬棚一一鋪開晾在金黃的稻草上,密密麻麻。曬棚架上,漸漸鋪滿了燙皮,一塊塊,圓圓的,白白的,很是壯觀。等到午後或傍晚,燙皮已然幹透,一塊塊小心地疊收起來,用谷籮挑回家,放進大木櫃或大甕裏收藏。
有的人家除了米燙皮之外,還做一些高粱燙皮。做高粱燙皮與做米燙皮的過程大致相同,區別在於高粱質地比糯米還軟,做高粱燙皮時,高粱與黏米的配比是各半。且高粱在浸泡前,需在石臼裏略略搗一搗,簸去皮殼。幹的高粱米很硬,需先浸泡一個時辰,再與黏米混合一同浸泡至糜爛,之後才上磨推漿。高粱燙皮色澤暗紅,口味比米燙皮還要好。
在以後的日子,無論自家飲茶,還是來了村鄰遠客,拿三四塊幹燙皮,在竈火上一番煨烤。烤後的燙皮焦香松脆,折成小塊,以茶盤盛裝,成為很多人喜愛的茶點。
【 人民日報 】( 2024年10月23日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