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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海人(遇見)

2024-09-15文化

高 方

清晨,山東青島西海岸新區的石雀灘被海浪聲喚醒,初升的太陽在海天之間灑下縷縷金光。我在岸邊見到船長老劉時,他正躬身推著一車鳀魚裝船,用作魚食。車鬥翻轉的瞬間,銀光閃閃的鳀魚一股腦兒滑到甲板上。

早就聽說老劉是碼頭上的老漁把式,我提前約好了要跟他的漁船出海。待魚食在甲板上高高堆起,老劉啟動了馬達。「出發嘍!」他高喊一聲。螺旋槳攪起層層浪花,漁船徑直劃開了蔚藍色的海面。

船行二十多分鐘,我們到達了他工作的海洋牧場。海面上,許多圓形的網箱漂浮著,幾米間隔開來,一個接一個鋪向遠方。

船停穩後,兩個漁工拿起鐵鏟,將甲板上堆成小山的鳀魚鏟起,再高高拋向網箱的上空。網箱裏的魚兒爭相躍出水面吃食,攪得水花四濺。老劉的眼睛笑得瞇成一條縫,說:「老遠聽到船的突突聲,這些魚就知道開飯時間到了。」

五萬畝的海洋牧場上有近三百個這樣的養殖網箱。每個網箱直徑達四十米,深七米,裏面養著不同的魚,有鱸魚、大黃魚、加吉魚、黑鯛魚等。餵魚,是老劉在海洋牧場的主要工作,牧場裏養殖的魚一天要吃掉三四噸魚食。

餵魚的間隙,老劉感慨地念叨著:「我這一輩子啊,前二十年在捕魚,後二十年在養魚。」從他的講述中,我知曉了石雀灘的一些往事——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這裏曾是一片盛產鰻魚的富庶海域,附近的漁民們以釣鰻魚為生。釣鰻魚需要用一種邊緣掛滿魚鉤的特制釣筐,漁船在半夜下海,清晨滿載漁獲返回岸邊進行交易,瞬間就被搶購一空。

然而,聲勢浩大的海捕盛況持續數年後,最終落寞收場。到本世紀初,海裏的魚越來越少,直至沒了蹤影。漁民為了生存,使用拖底網打撈海底的海參鮑魚。那種網像摟草的耙子,把海草都耙光了,石雀灘變成了「荒漠」。

許多村民賣掉漁船出去打工,可是倔強的老劉卻不願離開這片海。

轉機始於2007年,國家級海洋牧場示範區在石雀灘開工建設。工程招募當地漁民來做漁工,老劉便是其中之一。漁工們開始耕海為田,先是播撒海草種子,而後開著漁船投放人工魚礁。大石塊、混凝土構築件和各類廢舊船只被一一填入海底,作為魚類棲息的房屋。

海洋生物資源的聚集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老劉路過監測室時,總習慣去大螢幕前瞅一瞅,那裏有海底網絡攝影機傳回來的畫面。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畫面裏慢慢有了綠色的海草,礁石上出現貝殼類的生物。有一次,他看到一條黃魚在水草裏鉆來鉆去,激動地大喊:「有魚了,有魚了!」打了半輩子魚的老劉,覺得自己在做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

海洋生態環境慢慢恢復後,牧場開始用網箱養殖小魚苗。那時碼頭還沒建好,漁船沒法靠岸。漁工們便穿著防水褲,肩扛一筐筐魚食,蹚著海水送到船上。

說起這段往事時,老劉的眼神裏掠過一絲黯然:「頭幾年養的魚苗太小了,適應力差。一旦生病,整箱魚就全都翻了肚皮。」

後來,海洋牧場開始購入成活率更高的魚苗,放入養殖網箱飼養兩三個月後就可以出售。那年,十萬尾魚苗從東海漂泊了三天三夜來到黃海安家。

海上養魚是一項風吹日曬的辛苦活。漁工們作業時,我看到他們的衣服被汗水浸透,海上炙熱的太陽直直照在他們的臉和胳膊上。他們不時抹一下下巴,把流成線的汗水甩到甲板上,說:「夏天餵一天魚,曬爆皮都很正常。」

近幾年,南方網箱養殖商家以山東青島、日照為中轉站,「南魚北養」的魚苗在水溫較低的北方海域長大,肉質更緊實、更鮮美,成為市場上的搶手貨。老劉工作的海洋牧場,收益逐年攀升。

跟著漁船在網箱周圍走走停停,我發現海面上有很多釣魚船往來穿梭。釣客們高高擎起魚竿,待魚線劇烈顫動時將魚竿甩起,搖頭擺尾的大魚便被勾出水面。驚喜的漁獲總能引來甲板上一陣歡呼聲。老劉也被這喊聲吸引,他一邊忙著檢查網箱的纜繩,一邊扭過頭來說:「海裏的魚真不少,很多來海釣的遊客直嚷嚷,釣不動了,累得胳膊酸疼!」

上有養殖網箱,下有人工魚礁,海洋生態環境良性迴圈起來,更多的野生魚兒也來海洋牧場安家。老劉說:「海洋牧場既養魚又發展休閑漁業,用俺們的話說,這叫‘一魚多吃’。」

那天,老劉的漁船直到黃昏時才返回岸邊。他站在船頭上,古銅色的臉龐被飛濺的浪花打濕,溝壑一般的皺紋愈發明顯。海洋荒漠變糧倉,他既是見證者,又是建設者。

在更遠的海面上,海洋牧場星羅棋布般鋪展。勤勞的人們耕海牧漁,編織著美好的生活。

【 人民日報 】( 2024年09月14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