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8月26日，在非洲東北部的蘇丹，一場蔓延全國的內戰正式邁入第500天。這場內戰爆發於2023年4月15日，交戰方為蘇丹武裝部隊以及蘇丹快速支援部隊。戰火從首都喀土穆燃起，隨後逐步蔓延至其他地區。
這場內戰給蘇丹人民帶來了深重的苦難。近日，聯合國方面表示，蘇丹北達爾富爾地區發生饑荒——這是自2017年以來全世界範圍內首次被確認的饑荒。蘇丹全國範圍內，饑荒的危機還在不斷擴大。聯合國官員表示，該國超過2560萬人面臨急性饑餓風險，850萬人面臨緊急饑餓風險。
然而，戰火迄今難休。上周，新一輪蘇丹武裝沖突停火談判在瑞士日內瓦結束，但未能就停火等問題達成任何協定。聯合國難民署官員對新京報記者表示，如果這場內戰持續下去，蘇丹成千上萬人民的生命都將陷入危險之中。
當地時間7月24日，蘇丹東部，蘇丹武裝沖突持續，流離失所者在難民營地生活。圖/IC photo
席卷全國的饑荒
作為非洲和中東地區的最大農業生產國，蘇丹長期被視為該地區的潛在「糧倉」，然而如今，饑餓正在席卷這個國家。
今年8月1日，聯合國糧食計劃署「糧食安全階段綜合分類」（IPC）專案饑荒審查委員會（FRC）正式確認，蘇丹北達爾富爾州紮姆紮姆難民營出現饑荒。FRC報告顯示，根據今年1月以來獲得的數據，紮姆紮姆難民營內急性營養不良和死亡率均已超過IPC認定饑荒的門檻。
新華社援引路透社報道指出，這是自2004年IPC專案啟動以來，第三次認定世界某地發生饑荒。FRC第一次宣布饑荒是在2011年，當時索馬里有近50萬人因為沖突、幹旱和降雨不足等陷入饑荒之中。最近的一次則是在2017年。當時，經過三年內戰，南蘇丹團結州部份地區有8萬人面臨饑荒。
過去一年多以來，隨著沖突持續，蘇丹的人道主義危機一直在惡化。尤其是靠近北達爾富爾州首府法希爾市的紮姆紮姆難民營，該難民營中的難民人數在幾周內從30萬膨脹至近50萬。這些難民主要指的是在蘇丹境內迫於戰火流離失所的人。
根據FRC的報告，今年7月，饑荒就已在紮姆紮姆難民營持續存在，並可能至少延續到10月。雖然正式宣布進入饑荒的僅紮姆紮姆難民營，但報告指出，只要沖突持續、人道主義援助持續受限，「蘇丹其他許多地區仍面臨著饑荒風險」。
聯合國難民署蘇丹問題發言人阿薩杜拉·納斯魯拉（Assadullah Nasrullah）在接受新京報記者采訪時表示，紮姆紮姆難民營發生饑荒，是蘇丹持續性戰爭造成的悲劇性影響。
「在沖突之中，人們無法生產糧食。與此同時，許多地方的人道主義準入受到嚴重限制，這導致數百萬人無法獲得必要的生存援助，這也進一步加劇了當地的人道主義災難。」納斯魯拉表示，目前雖然只有一個地方確認出現饑荒，但對於被迫在國內流離失所的蘇丹人民來說，這也清楚地表明該國糧食危機正在不斷加劇。
蘇丹的饑荒危機仍在不斷蔓延。據央視新聞報道，當地時間8月13日，蘇丹南部地方武裝「蘇丹人民解放運動（北方局）」希魯派釋出聲明，宣布其控制的南科爾多凡州和青尼羅州發生饑荒。聲明稱，這兩個地區生活著大約300萬人口，目前超過20%的家庭面臨嚴重糧食短缺，超過30%的兒童營養不良，達到了聯合國對於饑荒的認定標準。8月22日，「蘇丹人民解放運動（北方局）」希魯派再次釋出聲明，宣布南科爾多凡州已有109人因營養不良死亡。
蘇丹此次內戰爆發後，聯合國稱蘇丹面臨著近年來全世界最嚴峻的人道主義災難之一。目前，蘇丹4500萬人口中的一半緊急需要外部援助，超過1200萬人被迫流離失所，其中包括近200萬難民湧入了周邊國家——乍得、埃及以及南蘇丹等。
今年5月，世界糧食計劃署官員就曾指出，由於糧食嚴重短缺，蘇丹達爾富爾地區許多人被迫吃草或花生殼。截至目前，該國有2560萬人面臨急性饑餓風險，850萬人面臨緊急饑餓風險，共有13個地區面臨著陷入饑荒的風險。一些糧食安全專家擔憂，到今年年底，蘇丹可能將有250萬人死於饑餓。
國際援助人員多次指出，人道主義援助物資要麽被蘇丹武裝部隊阻攔，要麽遭快速支援部隊掠奪。然而，交戰雙方均否認阻礙人道主義援助。除援助受阻之外，蘇丹於7月開始進入雨季，外界擔憂本就處於氣候變遷前線的蘇丹將面臨暴雨水浸災害，由此進一步加劇糧食不安全、疾病肆虐等風險。
納斯魯拉表示，自沖突爆發以來，聯合國難民署一直在與合作夥伴為蘇丹境內流離失所者以及逃亡至鄰國的蘇丹難民提供人道主義援助，他們迫切需要食物、清潔水資源、醫療服務等。「但隨著危機持續，蘇丹境內流離失所者和跨境進入鄰國的難民數量都在增加，他們所要的支持也在增加。」
當地時間7月10日，蘇丹東部卡莎拉州，蘇丹武裝沖突持續，流離失所者在營地生活避難。圖/IC photo
沒有結果的和談
饑荒風險不斷加劇之際，國際協調方在瑞士日內瓦舉行了新一輪蘇丹武裝停火談判。當地時間8月14日，談判在日內瓦啟動。蘇丹快速支援部隊派出代表團參加，但蘇丹武裝部隊未派代表出席。
在超過10天的談判後，參加談判各方組建的「推動蘇丹實作和平糊保護平民聯盟」於8月23日發表了聯合公報。據央視新聞報道，公報稱，該聯盟在此輪談判期間成功推動了蘇丹境內部份關鍵人道主義走廊重新開放，並獲得了蘇丹武裝沖突雙方加強對平民保護的承諾。但在停火等問題上，各方未能達成任何協定。
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中東所所長廖百智在接受新京報記者采訪時表示，蘇丹武裝部隊沒有出席此次在日內瓦舉行的談判，由此這場談判從最開始就不大可能會有積極成果。他指出，蘇丹武裝部隊對於此次談判其實有所不滿，包括是以蘇丹政府代表團還是蘇丹武裝部隊代表團參加對話問題上未能和協調方達成一致，以及對於跳過吉達協定轉至瑞士談判、阿聯酋成為此次談判觀察員等都有不滿。
有報道指出，蘇丹武裝部隊認為阿聯酋在背後支持蘇丹快速支援部隊，為其輸送武器。但阿聯酋對此予以否認。
本輪沖突於去年4月15日爆發後，戰火不斷蔓延。去年5月初，在沙特等國的斡旋下，交戰方在沙特城市吉達舉行談判，並簽署了協定，同意實行短期停火並就人道主義行動作出安排。然而，協定並未得到有效落實。據新華社報道，此後，雙方也曾多次達成短暫停火協定，但都未能有效落實。
2023年10月下旬，在國際社會和人權組織施壓下，蘇丹武裝部隊和快速支援部隊恢復了由美國和沙特主導的和談。然而，雙方都拒絕在談判期間臨時停火。當年12月，談判又一次在未取得任何停火進展的情況下破裂。沙特等調解方隨後宣布，無限期暫停雙方在吉達進行的談判。
2024年3月8日，聯合國安理會透過了一項決議，呼籲蘇丹交戰方在齋月期間停止敵對行動。隨後，蘇丹武裝部隊同意與快速支援部隊進行間接談判，由利比亞和土耳其調解。然而，蘇丹武裝部隊要求快速支援部隊撤出平民點才同意在齋月期間停火，最終各方未能達成一致。
一直到今年8月，由美國主持的新一輪停火談判在瑞士舉行，沙特和瑞士為東道國，非洲聯盟、埃及、阿拉伯聯合酋長國和聯合國為觀察員。有報道稱，蘇丹武裝部隊未派代表參會，但和協調方保持著電話溝通。不過，談判在停火等問題上未能取得進展。
事實上，廖百智認為，蘇丹武裝部隊更希望推動落實吉達協定。他指出，吉達協定中有一條是交戰雙方撤出占領的地區，這一點對於當前的蘇丹武裝部隊顯然更符合其利益。據新華社報道，蘇丹「主權委員會」8月18日宣布，經與美國和埃及政府溝通，蘇丹政府將派代表團前往埃及首都開羅討論「落實吉達協定的願景」。
但從整個蘇丹局勢來看，廖百智認為，交戰雙方要達成停火仍然非常困難。「要實作停火，要麽雙方都徹底打不動了，要麽有一方明顯勝出了。目前來看這兩條都不具備，雙方仍然針鋒相對、不願退讓。」廖百智說，「與此同時，蘇丹局勢正在變得越來越復雜，這也讓停火變得越來越困難。」
當地時間8月23日，瑞士日內瓦，新一輪蘇丹武裝沖突停火談判結束。此輪談判未能就停火等問題達成任何協定。圖/IC photo
難以結束的內戰
當地時間8月24日，日內瓦談判結束的第二天，蘇丹武裝部隊總司令布爾汗在蘇丹港對媒體表示：「我們不會去日內瓦……我們會戰鬥100年。」布爾汗的強硬態度讓外界對於蘇丹的和平前景更加不樂觀。
2023年4月15日，蘇丹武裝部隊與快速支援部隊在首都喀土穆爆發激烈的武裝沖突，幾天內就導致數百人死亡。蘇丹的政治局勢長期不穩定，而武裝部隊總司令阿杜-法塔赫·布爾漢和快速支援部隊負責人穆罕默德·哈姆丹·達加洛之間的權力之爭，被認為是引爆本輪武裝沖突的直接原因。
布爾汗和達加洛在2019年曾聯手推翻了統治蘇丹近30年的前總統奧馬爾·巴希爾。此後，蘇丹軍方和文官領導人達成權力分享協定，領導蘇丹實作政治過渡。2021年，在民主派要求軍方向文職政府過渡時，蘇丹軍方發動軍事政變，逮捕了過渡政府總理哈姆杜克等政府高官。
此次軍事政變導致蘇丹國內出現長達一年的抗議浪潮。最終，在國際社會施壓之下，蘇丹軍方啟動了組建文職政府的談判。2022年12月，蘇丹軍方與民主派簽署了一項框架協定，以逐步恢復蘇丹文官政府，讓文官政府帶領蘇丹在兩年內舉行選舉。雙方承諾在2023年4月初簽署最終的政治協定。
然而，布爾汗和達加洛在軍隊改革、國家發展方向等方面存在諸多分歧，兩人對於未來在軍隊上的領導權也相爭不下。這種爭端導致政治協定遲遲難以簽署，並最終引發了軍事對抗。沖突最初主要圍繞首都喀土穆展開，後逐漸蔓延至其他地區。去年7月，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曾發出警告，蘇丹瀕臨陷入一場「全面內戰」。
「蘇丹內戰持續500天，仍看不到任何破局的前景。」廖百智對新京報記者表示，這場內戰的核心矛盾是蘇丹武裝部隊和快速支援部隊關於軍事力量收編的分歧，以及關於未來國家權力分享的矛盾，「這兩大核心矛盾現在基本上無法解決，戰爭也就停不下來。」
而在戰場上，雖然某些情況下蘇丹武裝部隊可能相對處於劣勢一些的地位，但整體上它和快速支援部隊是勢均力敵的狀態，由此雙方在戰場上打得難解難分，短期內誰也無法徹底戰勝對方，同時誰也不願意做出退讓。
這場內戰幾乎蔓延蘇丹全國。在過去500天內，雙方圍繞喀土穆以及北達爾富爾多次展開激烈的鬥爭。目前，喀土穆大部份由快速支援部隊控制，而武裝部隊領導的政府去年8月已被迫遷至該國紅海沿岸的蘇丹港。在達爾富爾地區，除北達爾富爾外的四個州都已被蘇丹快速支援部隊控制，而關於北達爾富爾的鬥爭仍在持續。
達爾富爾地區由五個州組成，該地區民族、種族矛盾突出，長期暴力沖突不斷。在此次內戰沖突中，多個人權觀察組織曾指出，在達爾富爾地區出現了嚴峻的針對少數民族的種族清洗襲擊。有統計數據顯示，去年4月中旬後的一年間，達爾富爾地區的民兵縱火燒毀了68個村莊。
廖百智指出，蘇丹的局勢正在愈加復混成。在蘇丹國內，除了仍在持續戰鬥的蘇丹武裝部隊和蘇丹快速支援部隊之外，其歷史遺留的叛軍、地方軍事組織等也逐漸卷入其中。此外，有報道稱，過去幾個月在戰場上出現了僱用兵的身影，這意味著一些外國勢力可能也開始幹預其中，由此導致局勢更加復雜。「蘇丹各派力量矛盾難以解決，又沒有一方力量具有壓倒性優勢，導致沖突遲遲難以解決。」廖百智說。
事實上，在加沙戰爭持續、中東地區局勢不斷升溫的大背景下，蘇丹內戰在某種程度上被國際社會所忽視。但面對不斷惡化的人道主義危機，廖百智表示，國際社會必須加大調解力度，推動蘇丹交戰各方實作停火，即使短期內停火困難，也要確保讓更多的人道主義援助進入蘇丹。
世界糧食計劃署駐蘇丹官員萊尼·金茲利日前對媒體表示，阻止北達爾富爾饑荒進一步蔓延的唯一途徑是讓國際社會「更多地關註蘇丹」，「我們需要立即停止敵對行動，讓糧食援助進入蘇丹，以阻止饑荒蔓延至該國其他地區。」
新京報記者 謝蓮
編輯 白爽 校對 劉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