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良是一位難以概括的是非人物。
多少年來,無數人糾結於「張學良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但這個問題至今仍得不到能夠讓所有人都滿意的解答。
張學良一生雖足百年,但他的執政生涯算起來卻只有短短八年。
這八年裏,他親身經歷了數次重大歷史事件,作出過毅然易幟、調停中原大戰、辭職下野、「剿共」、「通共」、臨潼捉蔣、送蔣回寧等等「不按常理出牌」的舉動。
有人緊抓他的過錯,罵他是「花花公子」、「民族敗類」和「千古罪人」。
有人聚焦他的貢獻,贊他是「愛國少帥」、「民族英雄」和「千古功臣」。
兩種聲音差距之大,也讓張學良的歷史形象變得更加復雜,更加具有爭議。
張學良晚年曾動過重遊故土的念頭。
一句「鶴有還巢夢,雲無出岫心」,就道出了他想要還鄉的心思。
當然,當時的中國政府對此持非常歡迎的態度。
鄧穎超更是在鄧小平的委托下四次寫信誠邀張學良回國,或掃墓、或省親、或觀光、或敘舊、或定居。
怎知,最後她只收到張學良無奈遞回的七個字,字字戳心。
鄧穎超給張學良寫信
從1979年底開始,鄧穎超就被托付了一項重要工作,那就是擔任中央對台工作領導小組的組長。
在她的領導下,中共中央在八十年代積極開展了對台工作,各方面都取得了一定的進展。
她認識到,對台工作是一個長期的、復雜的、艱巨的工作,卻也是必須動員全黨實作這一重大任務。
她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
後來她還以【瞭望】雜誌海外版為視窗,為橋梁,為紐帶,加強台港澳同胞、海外僑胞的交流和來往,促成了愛國的「統一戰線」。
她總能強調要做「人」的工作。
只有知道別人所想,才能明白對方的顧慮以及猶豫,這樣才可以有針對性的展開工作。並且真正關心和關懷台港澳同胞、僑胞的切身利益,使他們對故土、對祖國重燃熱情。
比如,20世紀90年代初,她就開始給在台定居、剛剛恢復自由的張學良寫信。
這和她是中央對台領導小組的組長,願意為一切能促進兩岸統一的可能投入精力有關,也和她是周恩來的妻子有關。
要知道,周恩來和張學良有著深厚的交情。
哪怕後來他病重臥床,打聽到張學良患了眼疾,也不忘托人四處打聽,看能不能為張學良做些什麽。
1975年他臨終前,更是留下遺言:「不要忘了台灣的那位老朋友」。
張學良在台灣被秘密幽禁多年,也一直沒有忘了周恩來。
周恩來病逝後,他遲一步收到了訊息,卻苦於沒有人身自由,不能去送這位珍貴的朋友最後一程。
到了80年代末,王樹常的兒子王冀特地趕來台灣拜訪他的時候,他還提起周恩來,稱周恩來是他最欣賞的最優秀的政治家,為人也很好,是他的好朋友。
「周是紹興人,但在東北長大,他的叔叔在沈陽電報局,我還照顧過。我和共產黨合作就是因為周。」張學良對王冀如此說道。
這也足見張學良和周恩來淵源極深,感情極深。
事實上,後來張學良被秘密幽禁在台灣的時候,周恩來還透過種種關系,設法給他送去密信。
密信上,周恩來只寫了短短16字,那就是「為國珍重,善自營心;前途有望,後會有期。」
連同這封信一起寄去的,還有張學銘和張學思寫給張學良的信。
這是周恩來考慮到張學良惦記著留在大陸的兩個弟弟特地添上的。
當時,為了把這三封信順利送到張學良的手上,周恩來把能請托的人全部想了一遍,才找上了「朱五」小姐朱媚筠。
朱媚筠是朱啟鈐老先生的女兒、朱光沐的夫人,在台灣有親屬,符合到台灣探親的條件。周恩來相信她能完成這一任務。
後來朱媚筠透過曹家,將三封信送到了幽禁在曹家的張學良手裏。當時時間已經來到了1962年的10月10日,而這三封信是在1961年寫就的。
信件雖來得有些遲,卻依舊能慰藉張學良的內心,以他堅持下去的勇氣和信心。
他感受到了來自中國共產黨和周恩來本人的關懷,對未來恢復自由有了期待。
這也使得,哪怕後來周恩來去世了,作為他的妻子、他最親近的人,鄧穎超也可以憑借這段關系,以私人名義和張學良聯系,為中央爭取其回國「探探路」。
於是,1990年,在張學良恢復自由後舉辦的90歲壽宴上,鄧穎超就給他發去了賀電。
這也是鄧穎超第一次誠邀張學良回國。
張學良返回大陸有重要的政治意義。這是新中國政府不斷爭取其回國而台灣方面始終限制他自由、企圖阻攔他返回大陸的重要原因。
當時,張學良的90歲壽宴被安排在台北圓山飯店舉行。
這是張學良恢復自由後第一次和大眾接觸,到場的不再只有趙四小姐等親屬,還有王冀和他的太太、王新衡的兒子及其弟媳婦等等有交情的人家。
他們一同看到了被特地懸掛在禮堂正中的鄧穎超的賀電。
賀電裏,鄧穎超開頭即稱呼張學良為「漢卿先生」,表達了對他的親近和敬重之情。
她提到了周恩來,表示周總理認為張學良乃千古功臣,後邊更進一步總結張學良的貢獻,表示人民都不會忘懷他的付出。
賀電的最後,鄧穎超表達了對張學良的祝福,也表達了對「再度聚首」的期盼。
也是在這場壽宴之後,張學良跟王冀談起了西安事變,談起了周恩來,打聽起了很多舊部的情況,表達了想回大陸的願望。
張學良對王冀說道:「最好是能去大陸看看。如果能成行,就讓你陪我去。」
可以說,鄧穎超的賀電,重新喚起了這位離家已久的90歲老人的思鄉之情。
張學良回信婉拒
1991年的親筆信,是鄧穎超的再接再厲。
這一年的3月,張學良獲準前往美國探親。在出發之前,他在機場接受了記者的采訪,沒有掩飾他有回祖國大陸探親的想法。
鄧小平得知後,更是聯系了當時的中共中央總書記江澤民和國家主席楊尚昆,表示值得開會「研究研究這個問題」。
鄧穎超就是受到中共中央和鄧小平的委托,才以私人名義又寫了一封歡迎信。
這封信後來由黨內專使呂正操親手送到了張學良的手裏。
鄧穎超依舊是以「漢卿先生如唔」作為開頭,「問候您的趙女士」作為結尾。
她沒有掩飾自己寫信的緣由,直白點出她是受到鄧小平的委托,整封信件是由鄧穎超用誠摯熱情的語言寫就,信件裏,她代以鄧小平為首的當時在世的中共老一代無產階級革命家表達了對張學良的敬重和懷念之情,進一步邀請他回大陸看看。
張學良是在1991年5月30日的上午,在曼哈頓一家瑞士銀行的經理辦公室裏接過這封信件的。
當時他動情地把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後來還把它小心折疊好,放進了自己胸前的口袋。
呂正操是張學良的老鄉,也是他的舊部,還是西安事變的直接參與者,和張學良有至深的私人感情。後來張學良被蔣介石扣押後,周恩來還指派他為張學良的聯系人,參加到設法救援張學良的行動裏。
由他在這個關鍵時刻來見張學良、來遞周夫人鄧穎超寫的這封信就十分合適。
見張學良有將信隨身攜帶的打算,他還特地詢問道:「這樣不會對您有影響?」
張學良搖了搖頭,只說:「不礙事。」
但其實張學良心裏還有不小顧忌。
後來他給鄧穎超寫的回信更是證明了這一點。
「周夫人穎超大姐惠鑒:呂正操來美交下尊劄,無限欣快。又轉達中樞諸公對良之深厚關懷,實深感戴。良寄居台灣,遐首雲天,無日不有懷鄉之感。一有機緣,定當踏上故土。」
顯然,張學良「清清楚楚地很想回去」,但他卻怕因為自己個人的事,牽涉到大陸、台灣兩個方面,「弄得政治上很復雜」。
他也向呂正操坦誠了自己的想法,表示自己還不能馬上返回大陸探親。
張學良無奈放棄
張學良並非沒有為回國做努力,尤其是在他接二連三地接到鄧穎超的邀請信之後。
1991年,結束美國探親之旅、重返台灣生活的張學良就打通了王冀的電話,邀他到台灣「來談談」。
他想回大陸老家看看,希望王冀幫忙穿針引線,幫他先到大陸「打個招呼」。
張學良到底擔心李登輝不放行。當初是李登輝上台後解除他的禁令,他才能恢復自由,以他仗義的性格,實在是不想和李登輝鬧了難堪,就想著讓大陸領導人先寫封邀請函寄過來,他再拿著這封邀請函去向李登輝請示,這樣就「一定沒有問題」。
在王冀答應下來,設法和北京取得聯系,甚至親自回國,和國務院台灣事務辦公室鄧穎超等人等人詳談的時候,張學良已經做好了他回國後的規劃。
他計劃經由香港抵達大陸,先在北京待兩天,希望禮節性地會見鄧小平,之後到老家沈陽再待兩天,看看父老鄉親和當時的舊部,最好在沈陽電視台做個簡短的演講,表達對家鄉人民的思念和愧疚之情。
他還告訴王冀,他會做好「小妹」的思想工作。這裏的「小妹」指的是趙四小姐,她向來反對張學良回大陸。
張學良興致勃勃地安排著回國後的行程,但他左等右等,一直等不來大陸領導人的邀請函。
在這之前,張學良和王冀就做過商量,他們一致認為不用特別指定誰來寫。鄧小平的邀請函也好,楊尚昆的邀請函也行,裏邊都少不了負責對台工作的鄧穎超等人的潤筆,都能起到他們想要的作用。
張學良和王冀只想在不驚動李登輝的情況下盡早拿到這封邀請函,「越快越好」。
王冀還特別提醒台辦,讓他們寫好邀請函之後,通知中國駐美大使館聯系他,他再飛回北京來取。
但這事一直到秋季都快過去了,也沒回信。
王冀還為此感到奇怪。
「此事不要再提了。」
在他按捺不住重新問起張學良的時候,張學良只回了這麽七個字,字字戳心。
他能從中聽出張學良無奈、失落的情緒,甚至,他猜張學良已經對回大陸一事「死了心」。
張學良沒有告訴他後來發生了什麽,但1991年年底,他返回大陸之後,還是在一個前政治局委員口中知曉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他們想要的邀請函沒有交到他手裏,也沒有交到張學良的手上,卻的確寄去了台灣,又被李登輝的人攔截了。
張學良還因此被請到了李登輝的辦公室,被斥責「你怎麽可以背地裏搞這種名堂。難道你還
要搞個西安事變或台北事變嗎?」
這句話十分難聽,張學良當時感到很難為情。
他好面子、重尊嚴,自覺這事過後,「自己兩邊不是人,台灣當局得罪了,大陸方面也覺得被騙了」。
這之後,他自覺回不去大陸,也不想留在台灣,幹脆就申請前往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