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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亞軍 | 淺談國畫藝術家梁清兆先生潑墨山水畫的哲學境域

2024-01-31國風

□孫亞軍

國畫藝術家 梁清兆

梁清兆,廣東南海人,廣東省委黨校經濟學研究生學歷。卸任後一直致力於書法繪畫的學習和研究,出版有【梁清兆山水畫作品集】。

癸卯歲末,一場久違的冬雪,頓時讓長安城充滿了詩情畫意,人們仿佛一夜之間夢回大唐。當人們沈浸在「雪落長安」的美景之時,我卻邀了好友柏廬先生驅車前往藍田輞川,輞川——似乎更充滿詩意。我們需要在雪落長安之時,遙祭大唐時代偉大的詩人、中國文人畫的先驅、中國潑墨畫的開創者王摩詰。晚年的王摩詰,隱居輞川,與山水為友,怡然自得,惹得長安城內的士大夫文人常常慕名與「山人」為伍。柏廬先生學識淵博,尤其在中國畫領域的研究耕耘至深,我與柏廬先生遠離了人們夢中的長安,在這個落雪的時節,我們踏雪輞川,尋找詩意的長安。

車子在風雪中,越走越慢,我們的心也越來越接近王摩詰,越來越接近風雪中的蒼茫之氣。我們將車子停在高處,遠望風雪中的終南山,蒼蒼茫茫,銀裝素裹。柏廬先生說:「你看風雪中的山,是那樣的蒼勁,那樣的雄渾,真正的雄渾,似乎需要風雪的洗禮,才能裸露出其本身的傲骨。」我說:「是的,只有在風雪之中,山的魂魄才會顯露出來,黑與白沒有了明顯的界限,黑色的是山的脊梁,而白色的流動卻彰顯了山的偉岸,真如一幅潑墨山水畫。」柏廬先生似乎沒有聽到我的話,他在深情地望著遠山,雪依然在下,我們的身上落下了薄薄的一層雪花。先生突然問我:「你說潑墨山水,最大的魅力在哪裏?」我思量片刻,問先生:「願聞其詳!」柏廬先生說:「潑墨山水最大的魅力在於它更深刻地還原了世界的本質——混沌,也恢復了世界本身的秩序——流動。我最近一直在看你給我的梁清兆先生的潑墨山水畫,今天我們倆站在王摩詰當年走過的地方,我才領悟到潑墨山水的真正魅力所在。從梁清兆先生的潑墨山水畫中,走向現實,在現實的風雪終南之中,進一步思考梁清兆先生的潑墨山水,真是瀟灑,靈動的筆墨生發出蒼渾之氣。」我聞先生說罷,循著先生的話說:「您的瀟灑和蒼渾,或許正是梁清兆先生潑墨山水畫的特點,您的世界的本質和世界的秩序,不僅是中國畫的哲學歸旨,而且這種哲學歸旨,在潑墨山水畫中更容易體現。」

那一天,我們終究沒有到達輞川,因風雪太大,山路被封,我們驅車返回。但與柏廬先生的談話,讓我對梁清兆先生的潑墨山水畫有了更多的思考。

在雪落的季節,最愜意的事情,莫過於讀書品茗。那天,我回到家中,徹夜難眠,寂靜的夜裏,仿佛能夠聽到落雪之聲,我獨自用心在讀梁清兆先生的潑墨山水,他的筆下所展現給我的雄渾而蒼茫的山水之氣,仿佛將我帶到了他那迷離而幽幻的山水之境,感受著山間四季縹緲變幻的流光溢彩。

我的確沈浸在他的潑墨山水之境中,那種基於傳統的筆墨精神,所傳遞給人心靈的震撼,讓人無以言表。梁清兆先生的筆墨是那樣地虔誠,心底是那樣的空靈,在面對藝術創作時,我在他的潑墨山水畫中,看到了他對山水自然的敬畏,也看到了他對世間萬物的哲學沈思。心中有敬畏,才能以虔誠之筆,繪制出一幅幅壯美的夢裏河山;因對世間萬物的哲學沈思,才能以「心外無物」之境,全神投入,創作出一幅幅如泣如訴,凝聚此心的「靈明」之作。陜西的一位書畫藝術評論家朋友,曾經看過梁清兆先生的畫作,私下告訴我:「梁先生的畫作讓我看到了,中國畫藝術家的那份赤子初心,在面對藝術創作時,梁先生是謙遜的,或許由於這份謙遜之心,才使得他的每一幅作品由心而造,由心而發,這一點很難得。」我理解他言語中「赤子初心」,在我看來,這是梁清兆先生誌於學畫的本色,而這顆「初心」並非從一開始所發的弘大之願,或期望達到某種功利性的高度。對我而言,我更喜歡用「初學者的心」來詮釋梁清兆先生的「初心」,似乎更貼切。日本禪學大師鈴木俊隆在【禪者的初心】一書中,認為「初心」就是「初學者的心」,而且認為「初心裏面有很多可能性,保持初心,始終是難上加難的事情」,因此,鈴木俊隆認為修行的目的就是要保持一顆初心,而且不應該使得初心產生二元化的分裂。基於此,我認為梁清兆先生誌於中國畫的研究與創作的初心,便是自始至終放低了姿態,謙遜地將藝術創作的筆觸與神思,伸向了中國傳統文化的歷史長河中,也正是因為這種「初學者的心」的姿態,才使得他的藝術創作煥發出勃勃生機,使得他的每一次創作都是神與思的飛躍,使得他從來不在墨守成規中自大,而是如同成熟的稻谷,低下頭來用心傾聽大地的聲音,用心打量著、學習著,來自中國五千多年來文化的精粹。

閱讀梁清兆先生的潑墨山水畫作,強烈的「思變」意識著實讓人敬佩。或許因為自始至終保持著「初學者的心」,才使得他能夠擁有「變」的氣質。梁清兆先生從青綠山水到水墨尚意,再到潑墨山水,他的每一次變化不僅僅是技法的變化,更深層次的變化是他創作心態的變化,這種變化是自覺的,也是對自我過往的一種超越。如果說他之前的山水所傳遞給世界的是一種「清和」之氣,所展現的是一種儒雅的、沖淡的審美意趣,那麽他經過思變之後的潑墨山水,所傳遞給世界的則是一種「滌除玄覽」之氣,所展現的是一種「心居玄冥之處,覽知萬物」的哲學旨趣。當然,「思變」「不變」是中國藝術最基本的規律。所謂「思變」其實就是對自我不斷否定之後的昇華;所謂「不變」其實就是藝術家所孜孜以求的「道之心」。但是,在中國文化嚴重斷層的今天,藝術家在尚未深耕傳統的前提下,急於所變,往往使得「藝術之變」這一哲學命題顯得膚淺化,甚至庸俗化。梁清兆先生的「思變」完全是基於自始至終擁有「初學者的心」,才使得他勤奮自勉深耕傳統,繼而自覺地生發出藝術之變,這種變化帶有強烈的使命意識,以及自我修正的意識,其實藝術的嬗變就是在這兩種意識下完成。為此,我深為梁清兆先生的思變意識而無比慶幸。

夜已漸深,雪依然在下,我的思緒依然在圍爐讀書讀畫之中,窗外的天地蒼蒼茫茫,大雪紛飛,而我內心的波瀾卻在梁清兆先生潑墨山水畫那如夢如幻,如流淌的四季的時空中徘徊。書房裏流淌著一個讀書人的時光,而梁清兆先生的畫作之中,卻流淌著四季,那裏時而有鳥語花香,時而有陰晴雨缺,時而有滿山紅遍,時而有蕭瑟千古。閱讀梁清兆先生的潑墨山水畫,如同行走在四季不同的時空之中,色彩如夢般的變幻,讓山水的脊理穿過朦朧,直抵人心。這讓我再次想到柏廬先生關於潑墨山水畫的論述,還原了世界的本質混沌,恢復了世界的秩序流動。

加拿大著名的藝術史家、漢學家麥可·蘇立文先生曾經在他的【Symbols of Eternity】(【中國山水畫藝術】)一書中,談到了如何欣賞一幅絕妙的中國山水畫,他說:「我們欣賞中國山水畫,就像欣賞音樂所帶來的愉悅:它的特有的氣質和韻味,它的書法性線條所顯示的節奏運動,藝術家筆底所流淌出的感觸,還有,我們一點點開啟山水畫的長卷,所顯示出的時間性過程——所有這一切,就像音樂引起我們的反應一樣。」這說明凡是優秀的中國山水畫,一定具備嚴整的秩序,以及由秩序所展開的富有邏輯性的敘事,因嚴整的秩序,因而富有時間的流動,因時間的流動而逐漸模糊了細節,從而進入一種整體的近似於混沌的宏大之中。我在閱讀梁清兆先生的潑墨山水畫這種感覺極其強烈,他的【無題】系列潑墨山水畫,尤其使人感到其用色的神明變化之功,在色彩流淌的變幻之下,又不失布景用筆的蒼峻之力,因而常常給人的印象是雄渾的氣象中見得幾分逋峭,蒼茫之中又得幾分娟妍。【無題】系列作品,從整體的構圖上而言是「立天極地」,這種構圖在中國古代的藝術家當中,黃公望最常用,因為「立天極地」的構圖,則彰顯了天地本來的樣貌——渾,渾然一體既是宇宙萬物的初始,也是人類所追求的終極,在這種「渾然一體」的「立天極地」的狀態下,常常是靜態的,如同太極渾然不動。然而中國哲學認為「一陰一陽之謂道」,靜中寓動,動中寓靜,在【無題】系列的潑墨山水畫中,渾然之中蘊含著無限生機,流淌的色彩如四季陰陽之變幻,山間林木屋舍,則在色彩的變幻之中,經歷著四季的輪回。遠山薄霧,霧靄流嵐,林木蕭蕭,山間清泉,渾然的天地之間,又有如詩如畫的交響樂,在他的潑墨山水畫中,有時間的更替,有音樂的節奏,有流動的旋律,這正是梁清兆先生潑墨山水畫的魅力所在。

我的思緒依然在先生的潑墨山水畫中徜徉,忽然窗外樓下的夜貓的叫聲,打斷了我,我起身燃起一根香煙,擡頭看看墻上的鐘表,已是淩晨三點,但我毫無困倦,先生的潑墨山水畫帶給我心靈的震撼,遠遠沒有散去,它使得我的每一根神經都為之亢奮不已。忽然想起,王靜安先生的人生「三重境」:「昨夜西風雕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靜安先生的「三重境」極盡美學思考,對於藝術而言,他揭示了藝術創作的一種規律,即:任何藝術創作的終極都是回歸自然、人性的本真,我們終其一生所追求的就是回歸自我,回歸本心。回想起這些年,我與梁清兆先生的往來,以及先生在藝術上的探索,其實就是在走向回歸,回歸夢裏的山河,回歸天地自然於一的本真。就梁清兆先生的藝術創作而言,他實際上又有自己的「再三重境」,即於傳統技法中得其勢,此其一重境;於山水形勝之勢中又悟得其韻,此其二重境;於山水筆墨之韻中又歸旨自然之天性,此其三重境。

長期以來,我很關註梁清兆先生的創作動態,先生早期的作品取法於宋元諸家,尤其是「元四家」中的倪雲林、黃公望,從這一點而言,先生的起點實際上已經得中國畫文脈之正傳。因為「宋元」時代,不僅是中國文化的高峰,也是中國畫從尚意走向心性的階段,此一階段的中國畫藝術,不僅為後世中國畫的創作確立了典範,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中國文化在世界的身份。梁清兆先生以宋元為師,勤勉臨摹,得其形又會其意,繼而走出畫室,走向田野自然,昇華思考繼而得山水之勢,形成了他早期作品中鮮明的特點——清和溫潤。喜龍仁先生在【習苦齋畫絮】一書中強調:「中國藝術總是和哲學聯系在一起,沒有哲學的了解根本無法了解中國藝術,中國藝術尤其是文人畫反映的是一種價值的東西,而不是形式」。喜龍仁先生的見解不可不謂之獨到,傳統中國的古代畫家,基本上都有深厚的文化底蘊作為其基本的文化支撐,才使得他們在師法古人的基礎上中得心源,繼而形成自我書畫的獨立價值。梁清兆先生正是讀懂了這一點,所以他在師法古人,取意自然之後,又能深耕書齋,在傳統的中國文化、中國哲學領域探索中國畫的旨趣,在這期間江門大儒陳白沙對其影響最大,隨著中國文化課的強化,先生的畫作繼而進入到「畫外求韻」的二重鏡之中,典型的代表作品就是先生創作的【夢裏河山】系列作品,他不再追求形似,而是在追求境界,追求一種「天人合一」的理想,我姑且認為這是先生藝術創作的一個轉型期,在這一轉型期還有一幅重要作品,就是他連續創作數月的【嶺南坐忘圖】,這幅作品以十米巨幅面世,氣勢恢宏,長卷開啟如覽夢中山水之境,山河草木,在時間的敘述下,徐徐展開,真正將先生多年以來關於中國畫的山水意境的哲學思考融入其中。當先生完成了由「勢」到「韻」的昇華之後,潑墨山水的嬗變之姿則是由「韻」向「自然之性」的回歸,【無題】系列的潑墨山水呈現給世人有兩個維度的思考:即世界的本真是什麽?世界的秩序是什麽?我在先生【無題】系列潑墨山水畫中找到了答案,先生的潑墨山水實際上回答了世界的本真就是渾然一體,正是因為這種渾然一體,筆墨的線條才不會孤立,山川形勢才會各安其所,天文永珍流嵐霧靄才會相依相扶,梁清兆先生用潑墨山水的形式闡釋了世界的本真這一哲學命題。那麽世界的秩序又是什麽呢?流動、無序,繼而又在流動的無序之中建立一種秩序,梁清兆先生用潑墨山水畫完美地闡釋了這一世界執行的秩序,流動的墨色,所蘊含的就是一種無序,然而在這種無序的流動中,天地自然萬物又在重新構建新的秩序,而這種秩序的表現就是潑墨山水的魅力所在。另外,梁清兆先生的潑墨山水所彰顯出的格調不是積墨引發的死板的疊加,而是一種清新的、儒雅的,又蘊含著中國氣象的格調,這種格調源於傳統,又高於傳統,是得其自然之性的產物。

東方佛曉,天已漸亮。一夜飛雪,醉美了長安,也醉美了我的心。合上電腦,再溫一杯茶,滿屋飄香,開啟窗戶,讓那曠古的、醉美的冷風中的飄雪,帶我夢回大唐。

回到書桌前,看著打印出來的梁清兆先生【無題】系列山水畫作,讓我想起了黃子久題唐代潑墨山水畫家王洽【雲山圖】詩:

石橋遙與赤城連,雲鎖重樓滿樹煙。不用飆車淩弱水,人間自有地行仙

據說「弱水」便是傳說中的西王母居住的地方——神河,黃子久想借此詩表達一種當下即是妙悟的哲理,我想梁清兆先生的潑墨山水也是這樣,在「雲鎖重樓滿樹煙」的妙境之中,先生所悟之道就是以瀟灑之筆,發蒼渾之氣,以盡自然天性之思,努力追求著中國畫的哲學境域——於渾然一處中見天真,於無序之中見得一分天理。

作者:孫亞軍,作家、學者,師從國畫藝術家羅家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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