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末年,北直隸通州,有一位將軍,叫李士元,字小溪。所謂奇人自有奇相,這話放在李士元將軍身上,一點也不假。
因為李士元容貌就很怪。他個頭很高,力氣很大,頗有膽氣、將略。然而,他的臉有些嚇人,書中說他是「鳩面」,大概就是臉上寬下窄,鼻子很大,看起來像斑鳩一樣(想象一下,梁家輝版的座山雕吧)。
因為有力氣,李士元長大後去參軍,他從底層小兵做起,因為作戰勇敢,多次立功,很快就升到了裨將。打完仗之後,李士元被分配到了青州,負責守備青州。那個時候,雖然不是宋朝,但官員們也是重文輕武,文官甚至惡意壓制武將,這讓想一展大鵬之誌的李士元很郁悶。
一、青州第一次保衛戰
崇禎十五年,公元1642年,清軍向東打過來了。
李士元帶領將士,誓死守衛青州城。青州城北,城墻已經被炮轟開了,這裏是薄弱處。李士元就帶著一些將士,親自守衛這裏。他告誡將士,一定不能掉以輕心,不然的話,城破之後,無人能活,就是城裏的百姓,都活不成。
將士們誓言如雷,上下一心,要誓死捍衛青州城。
一天晚上,除了巡邏的士兵外,將士們都睡下了。李士元沒有睡,留心城外。到半夜的時候,李士元聽到城外狗都叫了起來,似乎有動靜。他仔細向遠處看了看,猛然發現清軍大部隊過來了,看不清有多少人,但騎兵很多,陣勢很大。
李士元大驚,馬上叫醒所有士兵,告訴他們敵軍來了,謹慎防守。有一名士兵看到了大規模的敵人後,頓時害怕了,當即慌亂想跑。李士元拔出佩刀,殺了士兵,其余人這才穩定下來。
在李士元的指揮下,將士們點燃火炮,對著敵人轟擊。然而,敵人已經靠近了,大炮的角度又高,炮彈直接越過了敵人,打在了遠方的空處。
眼看著敵人的攻城梯已經搭在了城墻上,不少敵兵都要爬上來了,指揮使黃桓馬上叫士兵放「萬人敵」。萬人敵是明朝守城火器,每一個都有八十斤重,能爆炸,能燃燒,威力極大,釋放之後,能把周圍成百上千人炸死、燒死,故名萬人敵。
然而,幾個萬人敵丟到城墻下之後,燃燒的火藥線卻都滅了,不知道為什麽。
關鍵時刻,李士元看了一眼黃桓,兩人心照不宣,都知道對方的意思了。於是,黃桓去找柴草,李士元把氈帽堵在了炮口上,然後倒拽著鐵炮的尾部,身體貼在城墻上,把鐵炮尾部對準了城下。這樣的話,炮彈就會從尾部發出,直接轟炸敵人。
果然炮彈落在了城下的敵人堆裏,轟炸著敵軍。
李士元又讓士兵跟著自己做,倒轉炮身,堵住炮口,讓炮彈從炮身尾部,落在城下,轟擊敵軍。可是,敵人太多了,即便有幾尊大炮轟擊,城下的敵人還是很多。
過了一會兒,黃桓也找來了茅草,他把紮成束的茅草,點燃之後,對著萬人敵扔過去,一連扔了四五個。燃燒的茅草點燃了萬人敵的火藥線,很快,幾個萬人敵爆炸、燃燒。那聲音,簡直比雷聲還要嚇人,整個地面似乎都在顫抖。
萬人敵威力極大,那些爬梯子攻城的士兵,不是被炸死,就是被燒死。四面八方的敵人,都被萬人敵的爆炸聲嚇到了,於是他們不再用攻城梯,轉而後退一定距離,朝著城裏放箭。
一時,箭如雨下,士兵紛紛用盾牌擋箭,也有人躲起來。黃桓和李士元因為在指揮士兵,躲閃不急,身上也沒有鎧甲了,兩人毫不畏懼,就這樣暴露在箭雨中。黃桓很不幸,中了幾支箭,陣亡了。而李士元卻好像有主角關懷,身上沒中箭。
「敵人不過如此,咱們怕什麽啊?兄弟們,不要怕,趕走他們,我們絕對不能失去青州!」李士元激勵著將士們,繼續奮起抵抗。士兵們大受感染,躲過了箭雨,出來繼續反擊。
天亮以後,敵軍損失慘重,青州城中,還有鐵炮、萬人敵,以及不知道數量的士兵。他們知道攻不下,於是饒過青州城,繼續向東攻打了。
城中百姓看到敵人真的離開了後,無不落淚,他們找到李士元,紛紛表示感謝,說道:「若沒有李將軍您,我們青州城就會被攻破,就會被屠殺滅盡啊!」
李士元叫人厚葬黃桓,依舊守衛著青州城。
二、青州第二次保衛戰
第二年,即崇禎十六年,公元1643年,三月份,清軍東侵返回來了,距離青州只有六十裏路。清軍的軍營,都安劄在㳽水(㳽,音同米)岸邊。
清軍大部隊要做什麽?沒人知道,但保衛青州還是很有必要。於是,崇禎開始調集大軍,支援青州城。當時青州有重要的藩王,稱為衡藩。崇禎之所以調集眾軍來,很大一部份原因是護衛衡藩。
比如,督師範誌完帶著部隊屯兵於王乘埠,鐘將軍的軍士們在曉東門駐紮;經略王永吉、趙菁塘的將士則在車轅門,總兵劉澤清的大軍,駐紮在古西關。這幾支大軍,聯絡一氣,互為犄角,加起來有幾萬人。
如果這些將軍、督師能夠聯手,就算不能殲滅清軍,或者重創清軍,至少也能把㳽水河畔的清軍給趕走、嚇跑,大不了拼個你死我活,反正不能讓對方好看。
可是,這些將軍、督師做了什麽呢?他們自從駐紮下來後,既沒有訓練將士,搞一搞演武大會,嚇唬清軍;也沒有齊心協力,制定方案,攻打清軍,他們所做的事,反而是不去管清軍,縱容自己的部下為非作歹,禍害青州。
這些將軍來青州不就,就開始對青州作惡了,或是縱兵攻城略地,或是縱兵殺人劫財,或是縱兵淫人妻女。其中,劉澤清的部隊最惡劣,非但劫財,搶女人,還常常殺百姓。
清軍駐紮此地,前後長達四十多天的時間,青州城百姓,死傷無數。他們不是死於清軍鐵蹄下,而是死於自家人之手。
老百姓常說,「賊過如梳,兵過如篦」(意思是,強盜劫掠百姓,只是拿走值錢的東西、大件的東西,像是被梳子梳了一遍;而士兵來到之後,老百姓家裏就被洗劫一空了,什麽都不剩,像是被篦子篦過了一樣。篦子是一種特殊的梳子,齒要比普通梳子更密,常用來梳頭皮屑或蟣子、虱子)沒想到亂世果然如此,真是諷刺!
而在這期間,李士元只能顧全大局,集中精力盯著清軍,免得被他們趁機鉆空子。所以,明軍的騷擾,他顧不上。
最可恨的是,那個劉澤清首鼠兩端,不僅殺害百姓,還讓部下冒充清軍,趁著晚上,攻打青州城。他這麽做,是要把青州城的東西都搶了去。如果他真的攻下了青州城,那麽他會和清軍一樣,屠殺百姓,雞犬不留!
李士元再也忍不了了,他顧不上劉澤清這位「大人物」的身份,以及「自家將士」的手足之情,在準備妥當的情況下,點燃了幾個萬人敵,丟到了城下,炸死、燒死許多劉澤清的部下,足有幾百人之多。
趁著對方混亂,李士元又帶人殺出去,把劉澤清部下追殺幾十裏路,奪回來許多財物,牛馬等。劉澤清元氣大傷,帶著部下連夜灰溜溜跑了。
三、青州第三次保衛戰
又過了一年,崇禎十七年,公元1644年,李自成攻陷了北京城,明朝滅亡,崇禎煤山上吊而死。很快,李自成自立為帝,正式建國,國號大順,改元永昌。這一年是甲申年,史稱「甲申之變」。
既然做了皇帝,自然得對各地統制。於是,李世民派了姚將軍,帶著五百名將士,要去接管青州城。這些士兵,都穿鐵甲,用紅布裹在頭上,十分狂妄囂張。李士元為了百姓安穩考慮,表面答應,但實際上還掌握軍權。
青州城的人很害怕,藩王已經把女兒獻出了,給姚將軍做妻子,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不會再打仗。
很快,吳三桂又來了,他引清軍入關,直達北京城。李自成不是對手,戰敗後向西而逃。李士元派出去的快馬探子,已經打探訊息回來,並說了李自成敗逃的事,而此時姚將軍還不知道。
李士元聽說後,私底下和心腹商量:「如果姓姚的這賊子知道李自成跑了,恐怕他也會跑的。他若是跑,必定姚劫掠一番,搶走財物。就算他不逃跑,恐怕也會想著投降敵人,或者和我火並後,再投降敵人。不管怎麽說,都會連累百姓。與其如此,不如先下手為強。」
眾人商量半天,一時沒有好辦法。
這一天,姚將軍叫人準備了豐盛的宴席,準備大吃一頓,宴席設在一位退休尚書家中。當姚將軍來了後,很快就有人去告訴了李士元。李士元當時就想到了辦法,他帶著幾十個能幹的心腹,暗藏兵器,然後到了尚書家。
到了尚書家,李士元殺了守門的將士,突然沖入到裏面。姚將軍一看,趕緊離席要跑,但李士元已經沖過來了,他跳過了桌子、椅子,拔出刀砍了姚將軍。
姚將軍的心腹正要過來報仇,李士元的心腹也過來了,圍住了姚將軍的幾名心腹。李士元大聲說:「你們知道,吳三國把敵人引來了嗎?你們知道,你們的皇帝李自成,已經被殺了嗎?你們如今群龍無首,還想反抗不成?誰要是動一下,立斬不赦!如果不反抗,那麽去留隨你們便!」
這些人一聽說李自成死了,紛紛表示要跟李士元。
李士元前面兩次保全青州城,城中藩王(衡王)、萬戶、大小官吏、百姓等所有人,都已經完全信任他了。
殺了姚將軍後,李士元穿著甲胄,親自見衡王,勸道:「神都已經失守了,李自成也被打敗了,往西逃竄。如今社稷沒有了人主,中原大亂,大王不要做一些什麽嗎?大王您是憲宗皇帝的子孫,如今又占據著青州這塊好地方,山東豪傑都會跟隨您啊!這些人,力量強大,有人帶兵數萬,有人帶兵數千,若是您能站出來,統率大家,馬上就會有百萬大軍啊,何愁天下不平呢?」
衡王很懦弱,毫無主見,問道:「怎麽就能平了天下?」
「大王,您向南占據大峴山的地理優勢,向北占據黃河、濟水的有利之地,輾轉向西征討,自然能慢慢平定天下。到時候,河北、薊州等地,男女老少都會簞食壺漿,迎接大王的軍隊。這麽做的話,您的功績就會像當年的光武帝中興漢室,唐肅宗再造大唐一樣!您快些下決定,如果坐失戰機,到時候鹿死誰手就不一定了!您難道願意看著異族統治我們嗎?再說了,到時候您還能做王爺嗎?」
衡王還是不願意,說道:「不行啊,我不敢這麽做,太危險了啊。管他誰做皇帝,我就想做個富貴王爺。你的話根本不對,不要再說了。」
李士元聽到這裏,看著衡王因為害怕而哆哆嗦嗦的身體,忽然間萬念俱灰,心如死灰。他丟了兵器,脫下鎧甲,再也不說一句話。他簡單收拾了東西,回到老家,歸隱山野了。
四、青州第四次保衛戰
後來,大勢已定,就有了清朝。清軍統治中國後,自然也派了人接管青州。但是,很快青州就出現了情況。
原來,李自成部下有一人叫趙應元,他帶著一部份人來到青州,假意說自己有旨意傳達。太守大人聽說後,也沒想太多,趕緊出城迎接。等進入城門後,趙應元一聲令下,身邊的人直接控制了太守,奪了青州的控制權。
接下來,趙應元還殺了來接管青州的總督大人。他還想著控制衡王,帶著衡王往南跑路。
事出倉促,人心慌亂,當時清朝兩位旗主都在附近,但他們人手不多,就打算召集各路大軍來攻打青州,殺了趙應元。
李士元聽說後,覺得大事不妙。如果大軍攻打青州,那麽到時候又會屠城,殺害百姓,那麽自己幾次舍生保護的青州,只怕要血流成河了。於是,他找到一位旗主,說道:「如果真讓大軍來攻城,只怕青州又要屍山血海了。城中百姓是無辜的啊,他們沒有想過反叛,肯定是被逼無奈。如果殺了百姓,還怎麽讓天下人心安穩呢?」
「你這麽說也有道理,可是不這麽做,怎麽辦呢?」
「趙應元占據青州後,封了府庫,禁止殺戮,還脅迫衡王,似乎有大計劃。如果攻城太急,只怕他會拼命。不如緩一緩,我進入城中,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你們先按兵不動,按我的計劃行動。」
旗主答應了,李士元於是去拜會趙應元。
趙應元聽過李士元的大名,知道他來了後,很是高興。但是,他也知道李士元的情況,於是說道:「小溪,你是要做說客嗎?」
「我不是來做說客的,我是來幫你的。你來青州已經一月了,就算你有大誌向,但只是占據孤城,不能占據更多地方,又有什麽用呢?難道你就這樣南面稱王?倘若外面攻打,城中你能信賴的將士不過一千人,有什麽用呢?到時候,只怕他們也會殺了你,再出去投降。身處四戰之地,卻沒有強大力量,只會讓你滅亡。」
這話說到了趙應元的心坎裏,他占據青州,不是要復明,而是想學李自成。
於是,趙應元問李士元,自己該怎麽做。
「說和就行了。你宴請城中大人物,就說你知道總督大人虐害百姓,所以才殺了他。除此之外,你沒有做任何事,更沒有殺人。你再派人出去,說你把城池獻出去,表示誠心。這樣的話,起碼他們不會殺了你,還會重賞你,說不定還會讓你做青州之主。」
趙應元大喜,於是馬上安排宴席,就在青州北門的瞻辰樓上。
參加宴席的人,有青州參議韓昭宣、趙應元以及他的軍師楊王休,李士元和趙應元坐一起,以示親昵。
在參加宴席之前,李士元先是派出心腹出城,告訴了旗主自己的計劃,讓他們聽到第三聲炮響的時候,進入城中。李士元又讓人告訴百姓:「聽到一聲炮響,就開啟門;聽到第二聲炮響,就把床、案幾等放到街上,弄出聲響;聽到第三聲炮響,就收拾床,關門閉戶。」
宴席開始後,趙應元和青州參議韓昭宣說,自己並不是要占據青州等。等到二更天的時候,外面一聲炮響,李士元假裝很吃驚,說道:「什麽情況?」
趙應元說:「難道是軍中有人誤放了火炮?快去檢視,發現放炮者格殺勿論!」
很快,第二聲炮響了,外面傳來了許多動靜,好像有許多人(百姓用床、案幾等發出的聲音)在集結。
李士元看著趙應元說:「你是不是有別的計劃,難道你要殺了我們?」
趙應元一臉懵,不知道什麽情況。
很快,第三聲炮響了,李士元故意靠近趙應元,說:「到底怎麽回事?你有什麽瞞著我啊?」趁著趙應元慌亂之際,李士元拔出藏好的佩刀,一刀殺了趙應元。
韓昭宣拿出銅鐧,打死了軍師楊王休。趙應元的心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韓昭宣、李士元幹掉了。
三生炮響後,李士元心腹殺了守城的士兵,開啟城門,放旗主之兵進來。趙應元帶來的士兵,被殺一部份後,其余人投降。
天亮以後,百姓開門發現,街道上不少屍體,互相打探後,他們才知道,昨晚李士元已經殺了趙應元。李士元用自己的智慧,第四次保全了青州城的百姓。
後來,有人在評價李士元時,這麽說:方是時,微士元之計,加兵圍城,困獸猶鬥,勢必多殺良民。則活青州之數萬生靈者,非士元而誰哉!
也就是說,若不是李士元,青州城幾萬人都會被殺。
李士元四次保全青州百姓,結局如何呢?青州安定之後,他就離開了,也沒人表奏他的功勞,所以他又回到老家了。
二十年後,有人在集市上看到了李士元,他在賣拴馬的繩子。
當然了,青州百姓沒有忘記李士元。
在李士元離去後,百姓就自發建廟祭祀李士元,稱為「李將軍廟」。除了自建的李將軍廟,其他廟中,也都供奉李將軍,整個青州城中,所有廟宇都有李將軍的塑像,城外幾十裏處,也有李將軍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