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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君:面粉的智慧

2024-04-07美食
意面是我了解西方文化的一個台階。
中國人對面粉的智慧表現在餡與皮的角力上,而西方人的創意重點則統一落在意面上。它可以是線條高手:長短粗細,直的彎的,扭曲的,字母的;空間大師:扁的,圓的,平面的,立體的,實心的,空心的;仿生學家:耳朵、蝴蝶、海螺、貝殼……更神奇的是,意面似乎早已通曉了自身的使命,跨越時空,以餃子和餛飩形狀領先一步過渡到東方美學。
中國的餃子、包子、餛飩、盒子、果子……老外一概囫圇稱為「餃子」,每次都讓我很不舒服,聽到一次,必須強迫癥般糾正一次。然而同理,意面的中文只有兩個字,在義大利語裏可了不得,名字眼花繚亂。只是命名過於復雜,不像拉面的「毛細、細、二細、三細」那樣有規律可循,一種型號與一個名稱完全風馬牛不相及,記起來耗費不少腦細胞。
意面的本職是主食,一頓正餐少了意面似乎意猶未盡。曾經受邀參加一個義大利朋友家宴,足足吃了8小時,從烈日當頭吃到月上柳梢,意面是頭盤的主力。同樣,在我家鄉的酒席上,無論婚喪嫁娶朋友聚餐,不管「老八樣」還是「十大碗」,無論吃了多少山珍海味,最後總要用一碗米飯來「壓一壓」,意味著一頓盛宴的完美收官,亦是從「向雲端」到尋常煙火的順利過渡。
意面又是自成體統的一道菜。任何人都可以在任何餐廳大大方方地叫一盤意面,再配一杯上好的葡萄酒,絕不會遭人白眼。有段時間我常常跑到鎮寧路去吃一份肉醬千層面,環境一般其他菜也一般,搞不明白意面怎麽那麽好吃。後來那家餐館沒有了,變成健身會所,我也再沒有找到可心的意面。
意面的做法千姿百態。最簡單就是白水煮熟,然後拌點醬汁,大功告成。我從不下廚的女兒都會毫不吝嗇奶油大蒜,弄出一盤頗具大廚潛質的意面來。至於意面要煮成什麽樣,學院派出身的上海烹飪學校瑞士校長給出教科書的示範:「意面的關鍵是sauce(醬汁)。種類太多了,最著名的出自波隆納。制作的秘訣就是文火慢煮,煮好後裏面仍然保持一點脆芯,不能完全煮爛。」又咨詢了一位華人大廚,他在世界各地開過餐廳,把意面做出了自己的風格。比如,把意面加寬油炸,像巧果一樣,用來舀雞肝醬吃;為了避免千層面的「口無遮攔」,他用面皮把千層面卷起來,能夠獨立成段又保持了各自的風骨。我念念不忘校長所說的「硬芯」標準,他回答說:「西方人吃的意面的確有點夾生的味道,就像廣為流傳的西班牙海鮮飯一樣。可是到了中國,完全可以煮到更有韌性,適合本地口味。」再問,他耍起無厘頭:「吃夾生飯,因為他們沒有電飯鍋呀。」
標準因人而異,民間各有各的發揮。一位在上海生活的歐洲朋友說:「來中國前母親教會我幾道菜,包括‘威士忌義大利直麵’。這是我的拿手菜之一,幾乎每周都會做一次,偶爾還會為來做客的中國朋友做這道菜。」一份義大利直麵裹著一團藍色的火焰上桌,一定抓人眼球。
與中國的面一樣,意面也追求精益求精。滬上一家法餐館以一盤黑松露意面名動上海灘。我從未因一份意面如此傾心。一口下去,空管中的汁水爆漿,黑松露的濃香裹著細碎的芝士粒滾滾而來,味蕾瞬間被填滿,來不及品味和思考,滿口滿耳都是美味的轟鳴。
行走世界,意面是一張國際機票。通常情況下,當你吃不準點什麽特色會踩雷,來份意面總是穩妥的。只有一次例外。多年前第一次去威尼斯的布拉諾島,小餐館天書一樣的選單看得我頭昏眼花,只好翻出錦囊妙計隨手一指。服務小哥立馬心領神會,不一會兒端來一盤墨墨黑的海鮮墨魚面。看著對面老公蠕動的「黑色獠牙」,我想,這盤濃「墨」重彩的意面,必將同這次旅行一起,成為我人生一次特別的記憶。
有一年在美國,旅程過半,人困馬乏,當地華人朋友招待一大份千層意面,據說是方圓N公裏內最好的。舀一大勺塞進嘴裏,肥碩,豐腴,似乎聽到齒間油脂和芝士的嗞嗞聲,暢快,滿足。朋友又端上一碗麻油雞湯,據說是福建一帶坐月子才能享受的待遇,朋友特地放了許許多多麻油,吃到我眼淚汪汪。意面落到胃裏,雞湯暖上心頭,一時有中西匯通、世界大同之感。(湘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