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下火熱的智慧化工業領域中，美學、人文和藝術元素是極少被提及的概念。在大部份人看來，「美與人文」似乎是一個與科技或工業相隔甚遠的奢侈品，或是與科技產業變現模式並不直接相關的元素。 而一位著重於工業設計美學的科學家創業者正在試圖打破這一認知：從德國宇航局科學家崗位「畢業」歸國的奧梭格納創始人兼CEO吉洋博士堅信，科技產品從設計到研發的全流程應融入人文藝術之美：「我們希望透過產品中無數個細微之處將創新、關愛和設計美學的人文精神傳遞給每一位使用者。」 事實上，作為初創公司的奧梭格納專註於電腦輔助設計和工程市場，聚焦為智慧產品設計提供專業軟體和專屬硬體配套解決方案。其所在行業的市場規模在全球範圍內可達數百億，核心技術已覆蓋航空航天、汽車、機器人、船舶等行業的智慧產品領域。而和大部份工業軟體企業不一樣的是，奧梭格納的產品理念中格外強調美學要素，並將團隊對於工業美學的深度思考上升至和技術要素同等重要的地位，盡顯「工業研發與設計」的交叉本位思考。 為此，奧梭格納打造了一支由藝術家和科學家共同組成的研發團隊，並選擇在上海梧桐區的巷弄辦公室中紮根。與傳統印象中的科技型創業公司相比，奧梭格納的辦公環境文藝氣息十分濃厚，辦公室的墻上還掛著德國工業設計師的Dieter Rams的十條設計箴言。
奧梭格納在上海梧桐區巷弄裏的辦公室
正是基於公司獨特的產品與經營理念，奧梭格納現已完成兩輪總額數百萬美元的融資。在2023年年末，公司創始人吉洋博士本人也收獲了一項來自其母校的榮譽—— 2023年度「TUM Ambassador」，即德國慕尼黑工業大學大使。作為德國頂尖高校的校長獎項，這份榮譽來之不易，往屆獲獎者不乏如諾貝爾獎獲得者或帝國理工校長這樣的全球頂尖科研人員。吉洋博士的獲獎也讓他成為該校逾150年建校歷史上首位以創業者身份獲此殊榮的非學術界人士。說到在年度音樂會上接受校長Prof. Dr. Thomas F. Hofmann的親自頒獎的感受時，吉洋博士感慨萬千：「2000年在慕尼黑工大剛入學時，不知道新生註冊處正上方就是校長辦公室，從一樓走到二樓，我用了整整23年。」
TUM Ambassador 2023年度頒獎盛典 科技的萌發不僅僅根植於理性的思辨，也一貫和美學、倫理、社會等人文元素休戚相關。凱文·凱利（Kevin Kelly）在其【科技想要什麽？】一書中提出，科技想要的，就是人類想要的——我們同樣渴望創造豐富多彩的價值。「一項技術找到自己在世界上的理想角色後，會積極地為其他技術增加自主性、選擇和機會。我們的任務是引導每一項新發明培育這種內在的‘善’，使之沿著所有生命的共同方向前進。」 而科技的生命力，就是其研發伊始本身所攜帶的審美烙印，以及技術成熟後所延伸彰顯出的更加豐富的人文內容內核。這和吉洋博士對於技術的理解一樣： 奧梭格納團隊創業的目標是幫助更多人創造出融入人文和藝術元素的高科技智慧產品。 智慧科技產業中的美學和人文理念要如何塑造？四分儀智庫為此專程拜訪了吉洋博士，他曾作為高級科學家在德國宇航局工作10年，是德國宇航局極為少見的華裔科學家，同時也是仿真設計電腦語言Modelica專家，是Modelica全球協會主席Martin Otter教授唯一的華裔博士生。 他結合自身的成長歷程和創業實踐，為我們講述了自己在學術研究領域探索多年後開啟創業的思考積澱，以及對於美學、人文與科技的辯證思考。 01 科學家的創業挑戰並非來自商業化 四分儀：你曾在德國宇航局作為高級科學家工作多年，參與了許多Modelica技術相關的歐盟及產業科研計畫，這種經歷是如何影響你作出創辦奧梭格納的決定的？
吉洋博士：Modelica語言是一種物理行為仿真的電腦語言，是我在德宇航的工作中需要經常用到的一項非常重要的底層技術。簡單來說，Modelica描述物理行為的是一種電腦引擎，它可以描述智慧產品中涉及電、機械、液壓、氣動、熱等物理領域的動態行為。很多遊戲裏也有物理引擎，但和遊戲物理引擎相比，Modelica語言是一個更加嚴謹的科學物理引擎。 套用Modelica技術是一個解決機器人設計及研發過程中絕大多數痛點的絕佳方案。但現有的基於Modelica技術的工業設計軟體如達索或西門子旗下的產品都已經有 20至30 年的歷史，有很多行業痛點亟待解決，所以我就想做一款可以顛覆現有工具的全新產品，希望可以革命性地提升使用者在設計未來智慧產品時的體驗。 德國宇航局當然是一份很棒的工作，各方面的環境和條件都非常好，我在那裏收獲頗豐。但隨著時間推移，我逐漸發現它並不是一個適合做產品的地方，它更聚焦在對底層技術進行革新和突破，而我想做可以給大多數人實際使用的產品。這十年間我在德宇航所積累的技術能力，特別是底層技術的研發能力， 讓我們團隊在進行產品研發的時候，能夠特別清晰地知道產品創新的技術邊界在哪裏，進而能夠非常明確產品研發能夠實作到什麽程度，我認為這是作為一個技術型創業公司CEO所必須具備的技能。 作為科學家轉型的創業者，在轉型過程中你遇到最大的挑戰是什麽？你是如何克服它們的？
吉洋博士：這是一個我經常被問到的問題，很多政府領導、投資者都會關心和思考這個問題。大家通常擔心科學家轉型的創業者不擅長做商業化、市場、銷售及客戶。 但我認為，如果產品本身足夠優秀，商業化方面的工作，挑戰並不會特別高。優秀的科學家和偉大的企業家，兩者要具備的品質並沒有太多差異，反而具有更多共性，比如堅韌、創新、叛逆、耐心、追求完美，甚至包括善良。 科學家習慣於在政府或者企業的資金支持下，在他的科研領域裏貢獻更好的科學方法或解決方案，這種工作模式的本質是做咨詢和服務；而對於企業家而言，最重要的使命就是做出好的產品，所以除了以上提到的品質，企業家還要具備打造優秀產品的天賦和信念。也就是說，從科學家轉型到企業家，從固有的咨詢服務模式過渡到產品創造模式，成功打造出一個好的產品，才是最大的挑戰，甚至超過商業化落地。在我看來，科學家想做好企業，要向優秀的藝術家學習，就像他們對畫作無止境的追求一樣，要對產品有極致的追求。我們創業的初心就是要做出世界級的偉大產品。 去年末，你被授予「慕尼黑工業大學大使」榮譽稱號，這對你個人以及公司有什麽意義和影響？
吉洋博士：自2013年起，慕尼黑工業大學每年都會選出一批國際頂尖科學家，授予他們「慕尼黑工業大學大使」榮譽稱號，以認可他們在面向未來的科研領域所取得的成就以及對TUM全球社群建設所作出的貢獻，到2023年一共評選出了 97位大使。 有幸在第十年成為歷史上首位以創業企業家身份獲此殊榮的非學術界人士，我激動萬分，深切感受到自己的創業選擇得到了來自母校莫大的認可與鼓勵，也使得奧梭格納在這所擁有逾150年歷史的德國頂級高校的發展歷程上留下了自己的銘印。 在為期兩天的頒獎活動期間，我與各位大使、教授、校方領導進行了深入交流，盡管大家來自世界不同地區，擁有不同的專業背景，但大家共同關註和討論的是如何降低兒童癌癥發病率、解決非洲落後地區的能源供給和教育等全球性問題，這種致力於人類社會共同進步的美好願景，讓我印象十分深刻，這也是奧梭格納最重要的精神內核。 這個榮譽對我們的意義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對創業之路更加堅定也更有信心。慕尼黑工業大學在歷史上並不特別重視排名，近年來，學校越來越鼓勵學生創新創業，甚至提出要像經營企業那樣管理大學，2023年學校的QS排名躥升至第 37 位，未來目標是成為全球排名前十的頂級高校，來自母校的認可與支持讓我們更有底氣和信心。另方面，這個榮譽會成為公司出海的有力背書。當我們未來想要尋求全球範圍商業支持或者與頂尖科研機構達成合作時，這個榮譽都將為我們提供最為直接的便利條件。首先作為TUM Ambassador，我個人自動成為慕尼黑工業大學先進技術研究院的終身成員，另外從2024年起，我將以客座科學家的身份在TUM設立新的科研計畫和課程，讓奧梭格納最新的工具在這裏得到實際套用，從而為產品實作歐洲區域的迅速推廣邁出第一步。 目前已經有德國宇航局、慕尼黑工業大學、戴姆勒、BMW、博世集團、中國商飛等一批世界頂尖客戶確認在2024年初產品釋出時成為我們的早期客戶。 02 品味 是一種生產力 四分儀：在你的產品理念中，美學和人文藝術元素在科技產品設計中有著重要的地位，為什麽你如此看重這一點？
吉洋博士：因為首先我們做的是一個設計工具，這個工具可以用來設計未來的智慧產品，比如服務機器人。我們希望這些未來的智慧產品是能夠打動人心的，這樣才能稱得上是偉大的產品。因此，我們提供的設計工具本身也應該是可以打動人心的，那它就必須是結合了美學和人文藝術元素的。 我想強調，美學和科技本身並不互相排斥。人們的潛意識很容易將兩者分開，好像美學就是美院的事，科技就是工大科大的事，但其實在現實生活中，我們不難發現，美學設計對科技產品的影響無處不在。 我特別喜歡一家全球頂尖的設計公司frog design的創始人Hartmut Esslinger提出的emotional design的理念——一個成功的產品應該是能打動人的情感，觸及人的內心的。比如蘋果公司的產品，就是能打動人心的產品設計。 美學是最直接也最直觀能打動人心的方式，所以我們的產品本身首先應該是具備美的要素的。我們相信，只有在美的設計工具之下，才會衍生出美的設計。 在此方面，你有欣賞或對標的公司或者品牌嗎？奧梭格納的美學風格是什麽？
吉洋博士：我認為蘋果和索尼都是非常偉大的公司，它們的產品設計讓我認識到了「品味」就是生產力。我們對自己的品味也很自信，相信它能成為吸引並打動使用者的關鍵因素。 奧梭格納所有的產品都是基於瀏覽器的，但這並不等同於單純把現有的軟體從本地環境部署到瀏覽器環境。我們認為基於 Web 端的工具應該尋求更多的變化，蘋果和索尼的設計給了我們很多啟發，我也希望我們的工具可以做到簡單易用、經典耐看。 所以，我特別喜歡德國工業設計師 Dieter Rams，在奧梭格納辦公室的墻上，貼著他的十條設計箴言。他的設計經過大量的沈澱和思考，有著細致入微的驚喜，那種安靜的氣質，能給人帶來溫暖和感動，這也是我們所追求的。 你如何看待工業科技企業的品牌建設和行銷？美學元素和人性化設計在提升產品使用者體驗以及與使用者建立情感連結上的作用，會體現在奧梭格納的品牌策略裏？
吉洋博士：奧梭格納非常看重品牌行銷，我們希望能打造出奧梭格納產品獨特的 DNA——未來當使用者看到我們的任何產品——無論是軟體工具還是硬體產品——都能立刻感知到這是奧梭格納出品，當然這還需要慢慢積累。 不得不說「工業科技企業」這幾個字，在大眾語境裏被營造得似乎離日常生活很遠，但其實並非如此。在品牌建設方面我們就要打破這個刻板印象，所以無論是在產品裏，還是在公關或者品牌宣傳的材料中，沒有任何學術專業詞匯，都是能讓普通大眾能明白的「大白話」。我經常跟團隊強調，不要去講那種科學家總結出來只有少數專家才懂的名詞，要把人們覺得遙不可及的東西變得通俗易懂，這也是我們所希望達到的目標。 此外，我們計劃未來定期在社交媒體上分享設計案例、新聞，或者打造一個人人都有機會去嘗試創新的社群平台，可以自由分享創意和作品，而不是單純依賴在傳統的科技行業展會上去宣傳展示自己產品的功能。 我們希望能打造出品牌的「一致性」。一致性可以營造清晰的品牌調性， 奧梭格納的產品希望透過「一致性」來降低使用者對產品的認知負擔和學習成本，這是奧梭格納一站式服務與其他產品的差異性。 總而言之，我們最核心的行銷邏輯就是宣傳使用者可以獲得的體驗，而不是講產品的功能。 03 用「善良」 凝聚團隊 四分儀：你挑選團隊成員時最看重的是什麽？尤其涉及到藝術與技術的平衡，設計與創新的平衡。
吉洋博士：這真的說到目前的痛點了，作為初創公司挑選團隊成員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最大的難點就在於藝術與技術的平衡，我們希望團隊成員既要有技術背景又要有藝術感覺，所以我首先最看重的就是團隊成員的跨領域背景。其次我們也同樣看重的是這個人是否善良。這裏的善良並不是指單純的善或惡，更多的是他所傳遞出來的氣質和底蘊。 科技公司最不缺的是聰明的頭腦，但想讓一家公司變得強大，讓它的產品打動人心，則需要秉持善良的價值觀和認同這個價值觀的團隊。 奧梭格納的團隊是一個多元團隊嗎？這種多元化團隊還帶來了哪些管理上的挑戰？你是如何應對的？
吉洋博士：目前奧梭格納團隊成員中設計師的比例占40%，其中包含2 位德國設計師，其他大部份則是IT背景的技術開發人員。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我們都是一個多元團隊。不過我目前沒有感受到太多來自多元化團隊管理的挑戰，一方面，奧梭格納的員工多少都有一些國際背景，或學業或工作經歷，大家都有跟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相處、打交道的經歷;另一方面，得益於扁平化的管理，以及對企業文化建設的重視，我們的團隊很容易就能對公司發展目標達成共識。 奧梭格納致力於成為一家產品設計驅動創新並持續追求極致的公司，我們推崇的一切理念其核心是讓使用者感受到產品所傳遞的關愛，我特別喜歡 Beatles樂隊的一句話—— The love you get is equal to the love you give 。 吉洋博士推薦近期在看的兩本書： 1. a fine line by hartmut esslinger 2. the kitchen by studio olafur eliasson 推薦圖書封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