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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以沖突中的那棵檸檬樹

2024-03-19文化

【檸檬樹】 (美)珊迪·托蘭 著 三聯書店

美國作家珊迪·托蘭的非虛構作品【檸檬樹】有一個副標題——「一個阿拉伯人,一個猶太人和一個中東心底的故事」。托蘭其實是透過兩個人和兩個家庭的故事,揭示巴以沖突的重大歷史主題。而聯系起這兩個人和兩個家庭的紐帶,則是一座房子和一棵檸檬樹:這座房子原是阿拉伯人的私宅,後來卻成為猶太人的私宅;這棵檸檬樹原是阿拉伯人親手種植,後來卻成為兩個家庭乃至兩個民族恩恩怨怨的見證。

1998年上半年,托蘭動身來到以色列和約旦河西岸,意圖找尋一個既令人難忘且意味深長的故事,以具體而微的個人為切入點,來展現巴以沖突的真相,探索普通的阿拉伯人和以色列的猶太人,如何理解巴以沖突以及相關的歷史。 為了溯本求源,托蘭首先查閱了大量有關巴以雙方的歷史資料、檔案檔、新聞簡報和各種回憶錄以及口述歷史,走訪了眾多當事人。直到托蘭發現達莉亞一家和巴希爾一家的歷史,捕捉到一個阿拉伯家庭和一個猶太家庭交往四十年的故事,托蘭才終於穿越了自己不曾見過的景觀,從而逐漸感同身受地理解了這同一片土地上的兩個民族的恩怨與歷史。

書中寫及的這座石頭房子位於以色列的拉馬拉,它原是阿拉伯人巴希爾父輩的私宅,以色列建國之日,巴希爾一家被迫流亡,這座房子又成為來自保加利亞的猶太移民達莉亞一家的私宅。正是圍繞著這座石頭房子,托蘭分別追溯了巴以雙方的歷史以及兩個民族沖突的源頭。當失去家園的巴希爾再度來到自己出生的這座房子時,他與彼時居住在這座房子裏的達莉亞結為好友,他們之間開啟了一場長達四十余年的對話。這種個人間的對話超越了種族藩籬和宗教分歧,只是以人性為歸依,以個人的感性方式來審視兩個民族之間的沖突,將戰爭的災難還原為最直接的個人感受,還原為每一個個體受到的傷害。

達莉亞和巴希爾均出生於那個決定兩個民族命運的關鍵時期。 作為納粹大屠殺的幸存者,達莉亞雖然並沒有像她的父輩一樣經歷劫難,但她的身上卻背負著「來自祖先的非凡遺產」。作為一個失去家園的被驅逐者,巴希爾和他的兄弟姐妹在屈辱和挫敗的氣氛中呼吸與生活,仇恨的種子從一開始即已在他們的內心種下。面對同一場戰爭,對於達莉亞來說,意味著保衛自己和平的生活,意味著回歸「應許之地」,意味著一個安定的家園;對於巴希爾來說,阿拉伯人的土地是被武力剝奪的,他們只能依靠自己才能實作正義,當然只有透過「武裝鬥爭」,才有奪回土地的希望。

每個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說話,這本來無可厚非,然而,當互不相容和互不相讓成為兩個民族爭議的主流時,彼此之間的仇恨與敵視,勢必會指向恐怖主義不分青紅皂白的無差別殺戮,最後使得這兩個民族雙雙陷入冤冤相報的輪回之中,無以回頭。達莉亞天生富有同情心,她首先意識到,僅僅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說話顯然是於事無補的,兩個民族能否長期生存,取決於能否找到一個共存的方式,而設身處地的換位思考,就成為兩個民族能否共生共存的關鍵。達莉亞自此開始理解一些根本的東西,多年之後,她把這一刻銘記為自己「具有辨別力的生活」的開始:能夠看到整體,而不是根據一些簡單的觀察去判斷人或事。

相比而言,巴希爾的轉變就顯得困難許多。當他第一次回到自己出生的石頭房子、並被達莉亞稱作「客人」時,巴希爾便暗自思忖,一個人應該在自己的房子裏被當成客人嗎?可見即便處身於同一座房子裏,且因為共同的歷史建立紐帶、產生聯結,也依然會在一個看似無法逾越的鴻溝中有著徹底的分歧。這樣的思維針鋒相對,如此鮮明,直觀地反映出兩個民族之間的矛盾焦點。只是巴希爾對於未來畢竟還存在著一絲美好的期冀,在一個昏暗的房間裏,他希望達莉亞並不是唯一而孤獨的蠟燭,他也開始慢慢理解,並非每個以色列人都是敵人,一種基於共同歷史和共同利益的對話,正在逐漸成為可能。

真正的轉機,出現在達莉亞發表了給巴希爾的公開信之後。 出於「一個內在的聲音,一個內在的信念」,達莉亞堅信個人間的對話乃是變革的關鍵。在寫給巴希爾的公開信中,達莉亞先是追敘了她與巴希爾相識和交往的過程,坦言那座石頭房子不僅僅是她的家,「那棵果實豐饒、給我們帶來如此多歡樂的檸檬樹,也生活在別人心中」。繼而達莉亞又從孩子們的角度出發,再三強調痛苦傳到下一代,會隨著苦澀變得更深切、更堅硬。達莉亞呼籲,巴勒史坦和以色列雙方都要面對現實,使用武力無法從根本上解決沖突,因為這本質上是一場無人能夠獨勝的戰爭,「兩國人民要麽一起獲得解放,要麽無人得到解放」。

達莉亞這樣說道:「我們的童年記憶,你的和我的,以一種悲劇的方式交織在一起。如果我們找不到辦法將那個悲劇變成共同的福祉,我們對過去的執著將摧毀我們的未來,那麽我們將會奪走新一代人充滿歡樂的童年,讓他們因為一個邪惡的理由而變成犧牲品。」達莉亞最後作出如是建議。用一個錯誤去打敗另一個錯誤是沒有前途的,唯一公平的就是設計一個切實可行的計劃,而在這個和平的計劃中,「每一方都得後退一步,做出犧牲」。達莉亞最終將那座承載著兩個民族共同記憶的石頭房子,改造成一個接納阿拉伯兒童的幼稚園,即是出於「阿拉伯人和猶太人相遇」的理念,她給它取名為「開放之家」。

對於巴以沖突,我們更多的人可能是透過各種媒體和新聞才得以了解的,而我們所了解到的,也大抵都是一些新聞媒體所慣用的概念、名詞和數位。 托蘭的【檸檬樹】以人性為觀照,以個體的「人」為切入點,可以讓我們清晰地看到涉事其中的「人」的態度,真切地感受到他們的感情和訴求。 面對巴以沖突這個「棘手」的難題,托蘭筆下的故事無疑能夠喚醒讀者對更深層敘事的渴望,這種敘事能夠穿透頭條新聞標題和無休無止的歷史迴圈,「它將告訴人們,我們何以落入今天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