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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余秀華新作【搬動一棵樹】:永恒裏沒有凡塵纏繞,樹也會打滑

2023-12-18文化

實話實說,余秀華最新釋出的三首作品。可讀性很強,詩意盈盈。來,本期我們讀一讀她新釋出的組詩中的第二首【搬動一棵樹】。

【搬動一棵樹】

詩 / 余秀華

一千八百年的對節白蠟,戲謔地把光斑丟在我們肩上

身上栓滿了紅飄帶:多少人在這裏說出一己之私

它輕輕地晃動著它們,多少已經破落在風裏

時間是個謎。

想起不遠的郢中,我曾和年輕的男人們

醉臥街頭

如今他們老的老,死的死

比不上一根紅飄帶。比飄帶嘬滿的月光

更不值一提

如果把它搬到一片荒原......

——我一直有一個荒原,有水有光只有

枯黃的野草

在這裏就沒有紅飄帶纏身。我每次看它的時候

也會計算內心的潮汐

它一定會罵我:永恒裏沒有凡塵纏繞

樹也會打滑

2023年11月21日

很驚奇。為什麽感覺余秀華這首詩的題目會讓人驚訝?一棵古樹一般會很高大,其重不可估量,如何搬動?當然,我們明白詩人在此用了誇張的手法,而我們的理解似乎只是望字生意,與詩意關系不大或說一點關系都沒有。但,詩意是在詩人繪聲繪色或不動聲色的描述裏陡然而來的,仿佛柳暗花明,忽然就打動了人的心。這題目讓人好奇,就不自覺地把詩讀了一遍。

白馬君把這首作品分成了四節來讀。前三行為第一節,接下來的六行為第二節,緊跟著的三行為第三節,剩下的為第四節。

通讀全篇後才恍然大悟——這首詩的題目是正兒八經的題目,是詩人的一個假沒。詩人想在意願的幻境中離用她內心的洪荒之力把一棵古樹搬移到她靈魂的荒原上,為荒蕪的心撐起一片天。

第一節開門見山地寫這棵樹:「一千八百年的對節白蠟,戲謔地把光斑丟在我們肩上」。

對節白蠟是詩人家鄉鐘祥那邊的常見風景樹。這是一種長壽的樹木。人們天生有對長壽乃至永生的向往,對於長生的生命更是崇拜不已。甚至有時對自然界裏生存的長生動物、植物作為圖騰而供養,以為它們有著神靈護體或得到了上蒼的庇佑或已成神。

當站在一棵這樣近兩千年的古樹下,詩人既心懷崇敬,也倍感親昵——她覺得陽光從大樹枝葉縫隙間形成的光圈是大樹丟到人們肩膀、身上的,是在逗人玩。這情形好像一位老人在逗一群孩子一般,無形中有一種親密感。而女詩人用「戲謔」一詞也是她自己有一顆頑皮的童心的體現。

這一行詩其實承接了這組詩的第一首【客店踏秋】裏的詩意:「沒有人會活過一棵樹。它們亙古的沈默 / 對應我們奔走的喧囂」。(詳見上期文章)

的確,與大樹的千年壽齡相比,人類只有百年光陰。所謂活久見,即意味著活著就是證見,越長久越能見證自然和人世的滄桑之變如白雲蒼狗,眼界自然開闊。

顯然,這古樹已經成為遊客們許願的神樹,而女詩人是遊客裏的例外——她看得透、拎得情這些塵世之心:「身上栓滿了紅飄帶:多少人在這裏說出一己之私 / 它輕輕地晃動著它們,多少已經破落在風裏」。

那些系在樹上的紅飄帶是人們祈福、許願的標誌。總是習慣於把自己不能實作的想法傳遞給心中敬畏的神靈,以期待神靈幫助實作——這算不算人類的通病?詩人將之寫為「一己之私」,也並非有褒貶之義,只是說了大實話,或者說詩人看透了人性。

人們的祈禱都是私下的悄悄話,在心中默默地念,在口中無聲地說。或祈福祈助,或祈求完美的愛情,或祈求升官發財,等等。這些被詩人一一點破——不過是流於風中的話語,遲早會破落消失,而古樹似乎也能撫慰他們一陣子,但仍然擋不住風吹雨打,擋不住命運的散落殆盡。

只是為了一己之念,從來沒人問問它願意不。多少聽過的話隨風飄去,多少飄帶掛在它身上,漸飄漸破漸褪色,隨著時光流逝。

第二節承接第一節裏因通透而顯得荒唐、頹然的詩意。誠然, 時間是個謎,所有的生命就是其上的一段段旅程。一棵千年古樹如此,普通人也是如此。以人為參照,古樹是個謎;以古樹為參照,時間是個謎。這不由得讓我們懷疑——時間是否存在,而人們還是生的生,老的老,死的死。這些說不準的事或狀態同時間一樣是謎。詩人不止一次這麽寫了。記得她的【在村子的小路上散步】裏寫道:「天空含著一場大雪,而時間還是一個謎」,誰也拿不準雪會不會下或什麽時候下。

人只有遇到失去親友的時候才更加心疼而悟到、懂得命比紙薄的道理。這就類似於詩人的感覺「比不上一根紅飄帶。比飄帶嘬滿的月光 / 更不值一提」。那紅飄帶拴在樹幹上,如一個心願有所依托,如一個人的柔情蜜意的呈現——紅飄帶也象征著一個人祈禱愛情的時候滿懷溫柔。

這一節體現的詩意正是詩人對生命有限而情意無盡的感慨。假如人也像那對節白蠟一樣活得長久……只是人生沒有假如。這就讓女詩人有了奇想的詩意,有了對洪荒之力的訴求的詩意:「如果把它搬到一片荒原...... / ——我一直有一個荒原,有水有光只有 / 枯黃的野草」。

第三節點題。讀到這裏,我們終於明白「搬動一棵樹」的意義之所在,是一種精神的象征;而前面兩節則是搬動那神奇的古樹的理由。

第四節的鋪敘如夢境,卻正是詩人的理想境。假如詩人真的把那棵對節白蠟搬到她心靈的荒原上,她不會在它面前祈禱,不會把一根紅飄帶寄上去。看一眼那棵樹,她便會生機勃發,力量無窮,心中的海面便會洶湧澎湃起來。

最後兩行詩意結得陡然反轉,出人意料:「它一定會罵我:永恒裏沒有凡塵纏繞 / 樹也會打滑」。

這是詩人在這棵樹、紅飄帶、世人及自己之間反復觀照的省悟、徹悟。詩人於全篇中把這棵樹予以人格化,最終參透永恒之所以為永恒,必定摻雜了世塵,充斥著喧囂,遍布著絮語,這樣永恒才有它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詩之所以為詩,不在於它的邏輯有多嚴謹,不在於它的格局顯得有多大,不在於它的語言華麗與否,而在於它的文字抒情或感悟的貼心真實,從而形成感人的意境。余秀華這首詩就是這樣,讀起來平平無奇,而細究起來頗讓人心動——那樹儼然就是她的力量的圖騰。正如她在【足夠】裏所寫的:「從一棵樹裏出來,我們必將回到一棵樹」。

各位詩友覺得余秀華這首新作寫得怎麽樣?歡迎一起交流討論。歡迎關註白馬侃詩文。